禁庋库里,箱盖再次开启,哑女木偶重见天日。
“是她。”
萧璁细看过木偶的脸,没有了主人灵力支撑,现在能明显瞧出是木头做的,即便这样也与贺云枝本人有几分微妙的相像——他其实早该想起来的,除了“哑巴娘”走的时候他还太小,也不是没有别的原因。
“我一直知道她不太喜欢我,在那种地方,女人多少都会埋怨身边的孩子,我听龟公说,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有一次是想把我掐死。”
陆洄心尖一颤:“你自己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萧璁说,“太小了,什么也记不住的,何况那一次没成,她就再也没动过这心思。”
陆洄用手指拂过木偶的面颊,昏暗的禁庋库里,那东西明白无疑是个死物。萧璁看着,想了想又说:“其实这也没什么错,一旦贺云朗发现婴儿被掉包了,不用想也知道陈后会把孩子送去哪里。贺云枝既然早有防备,把鸣秋换到江南去掩人耳目,再把真正的陈氏子杀了,的确就是永绝后患的办法。”
他剖析得十分冷静,好像话里话外的“陈氏子”是毫不相干的人,陆洄跟着看了一会,主动去碰他的手。
“她养我养得不算精心,小猫小狗似的给口饭菜就能活,可是也没怎么刻意亏待过,足足八年——明明我就是那个害得她生前身后都被人算计的怪物。”萧璁说。
可怜贺云枝担着妖女的名声,却意外不够心狠手辣,就让他这样将就着活下来了。
“和你没关系。”陆洄说完,手被更用力地回握住。
“我不会为了那些人怎样的。”萧璁顺势贴过去,在他耳侧大言不惭,“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禁庋库外的官吏许久没听见动静,似乎想进来,喊了一声“阁主”。陆洄下意识想挣动,那个看起来出自委屈的怀抱却铁铸似的紧,他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重了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缝已经启开——
“这不都是幻境造出来的人皮影子吗?”萧璁把头埋在他颈窝,“师父怕什么?”
库门是打开了,官吏的一只手伸了进来,却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定格住,连飘飞的衣角都被凝在了空中——萧璁竟然把这里的时间暂停了。
这混账操控幻境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陆洄气不过,猛地抽手出来,又不忍心再扇他,混账本人低笑了一声,神情远没他想象得那么轻松。
“这里只是第二重,”萧璁复又走近箱子,晦暗地凝视着木偶周身的每一处,“贺云枝活着的时候就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不是那种要托梦定终身来找人相救的女鬼,设置这个幻境一定有明确的目的,远不只现在这些。”
萧璁小时候不叫娘,因为叫了也没人应答,大多数时候哑女也不会管他。如今在库中待了这么久,他终于伸出手来,触碰到那具冰凉僵硬的木头身躯,仿佛摸着一件不太熟悉的普通器物:“还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木偶依然缄默无言,紧接着,拥挤昏暗的禁器库房从梁柱和墙壁开始嗡鸣,数百架存放宫闱旧物的神秘器匣与之共振,将空间以木偶为中心开始扭曲,官吏的面容在下一瞬剥落,只剩一张扁平人皮。
陆洄指尖碰到萧璁的同一秒,整个时空骤然分崩离析,洪流般穿越身体,带着他们向下一重幻境坠去。
*
乾平三十二年入秋,圣上命天枢阁宝器司按仙法炼丹,服用无果,遂频召天枢阁主进宫面圣。
陆洄的抬起眼皮,看见了烟雾缭绕的金銮殿,缓缓回忆起了今夕何夕。
此时距离明华夫人仙逝不过两年,乾平帝衰弱得已经像另一个人。那不是飞速的衰老,更像是诡异的变形,仿佛一张挂在骨架上的充血人皮,气若游丝地塌陷在香雾和龙袍深处。
即便如此,乾平帝仍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异变,甚至连虚弱也不愿承认——他认为那是一种登仙前的飘飘然。陆洄原样跪在大殿下,纹丝不动宛如雕像,过了许久才听见皇帝回魂似的倒抽一口气,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他站起来,不痛不痒地称了个是,转身就走。乾平帝却在此时又抽了口气,幽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