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好窗帘的黑暗房间里投影仪正努力工作着,幕布上呈现的影像是唐晚这些年深入战场拍下的景象,断壁残垣下抱着孩子哭泣的母亲,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裸身赤脚面黄肌瘦的小男孩以及在黄昏下和妻子拥吻诀别的士兵,段蕾在一幕幕闪过的照片或视频中迷失,眼眶不自觉泛着湿意。
“是你要求看的,哭了可不能怪我哦。”唐晚抽出纸巾递给她。
段蕾吸吸鼻子拍掉她的手嘴硬:“谁哭了?我才没哭。”
唐晚坐在地毯上半靠着沙发笑看她,段蕾稳定情绪:“你这个职业看起来又危险又容易招黑。”
唐晚眼中异色闪过委屈巴巴窝进段蕾怀里以掩饰自己的异样:“是啊,你都不知道人家那段时间被骂得有多惨。”
“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段蕾怜惜地摸摸她这阵子已经养回很多不在枯槁的头发。
“可以啊。”
她起身从储物室被红布遮盖的橱窗里拿出一款破旧相机,又从酒柜上取瓶红酒重新坐回段蕾身边倒出两杯,一杯递给她一杯留给自己,唐晚同她碰碰杯挑眉笑的张扬。
“听故事怎么能没有酒呢?”
她虽然笑着但是细心的段蕾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了无边的寂寥和痛苦。
“你说得对。”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甜涩的液体流入口中,随着播放的纪录片唐晚的故事也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大学刚毕业唐晚怀揣满腔热血不顾唐父唐母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跟着她的老师踏上战场的疮痍土地,第一次直观感受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炮弹在身边炸开的感觉,她不是不害怕,但是少年人的轻狂和孤勇不是那么轻易就被磨灭,她像只初生的鸥鸟跟在老师身后自由英勇的翱翔,直到她抱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去参加国际摄影展后才接触到比枪炮更令人恐惧的东西——人言。
唐晚调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她,命名为《黑雾中的母爱》。那是她跟着老师奔赴布朗内战时拍下的,被□□燃烧后的城市布满浓烟和黑灰奄奄一息的孕妇整个背部被烧得焦黑,染血的手倔强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深邃湛蓝的眼眸被浓烈的绝望和痛苦占满。段蕾只是看着就感到窒息压抑。
“后来呢?”
“后来啊……”唐晚的眼眸失焦。
后来《黑雾中的母爱》被一遍遍推上舆论顶端,他们站在自以为的道德制高点指责批判她为什么不伸出援手去救她,而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她生命流逝。更有甚者不满网络上的攻击,开始扒她的所在地址恐吓她,朝她扔烂菜叶唾口水。她试着争论过、解释过全部被淹没在众嘲之中,显得她做的一切都苍白又可笑,她开始抽烟酗酒让自己沉沦在黑暗的深渊中。
其间许时笙执行任务时会偷偷跑来暗中保护她几天再离开,生怕她在哪个国外街头被人打死。
这种自虐式行为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是老师在布达洛斯街头找到烂醉如泥的她之后才结束。老师见她第一面就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她抱着老师狂哭,哭得昏天地暗。她说她不懂,不懂为何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拍下的作品要被世人指责,她不懂为何自己那么努力却无人理解,她不懂自己这么拼命的意义在哪里,她失去了方向像只迷途的候鸟。老师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温柔劝慰,将迷途候鸟领回归途。
“那天他说了很多,但我只记住了一句,他说‘我不妄图用摄影拯救世界,但我会竭尽所能用我的镜头披露黑暗,揭露战争的真相与残酷’。”
“那你老师现在怎么样?”
“去世了,在我面前。”
“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她垂下眼睑轻轻抚摸破旧的相机。
“其实我很少将它拿出来,太沉重。”
泪顺着女人艳丽的脸颊流下,段蕾握住她微凉的手。老师离开那日她捧着他的相机无声流泪,从她接过这台相机开始,她所背负的就不只是自己狭隘的理想还有老师毕生坚守的信念。
唐晚在段蕾怀中沉沉睡去,她的睡姿很恬静眼角还挂着泪,段蕾用指腹轻柔抹去泪珠,若不是今夜彼此交心她可能永远不会想到这么艳丽如火的皮囊下也掩藏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小许又来了。”门卫大爷笑眯眯地同许时笙打招呼。
“是啊葛大爷。”许时笙递给大爷一支烟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