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后悔什么?”
顾初蕊道:“后悔举事,后悔做皇帝。”
“不后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皇帝道,“你后悔吗?”
顾初蕊道:“不后悔。”
“好极了。”皇帝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顾初蕊怒道,“若我该诛九族,你就不该吗?二十年前让我设计对付王爷,十年前令我挑起正邪大战,联天地门主设计魔教教主,再贬张灭绝,如今天地门没用了,便抛在一边儿,那条不是你让我做的?如今连我也不要了?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你有何颜面端坐龙椅之上?”
皇帝叹道:“你说的这些,皆是顺应天象所为,所为江山社稷、黎民万生,何罪之有?”
“那我便有罪?如今庙堂之上,朽木为官,居然连魔教长老都做到了吏部侍郎?他掌升迁,不知放进来多少魔教余孽?”顾初蕊道,“现在你垂垂老矣,不知还能活多久?上下离心,我这妙计,逼得世家大族,致仕官员,皆听我号令,明面上又不引得百姓惶恐,岂不再好不过?”
皇帝听得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半天,才缓缓长叹道:“你说朽木为官,可你私下建了多少宅子,置了多少收藏,养了多少门客,你便不算朽木?”
顾初蕊沉默。
皇帝长叹道:“崔侍郎是魔教长老,我也知道得太晚了。可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不挖出与他勾结的魔党,却要挟他为你卖命。”
顾初蕊沉默。
皇帝长叹道:“至于控制那些老头子,更是疯魔之举。大禹治水,你小时候陪我读过。”
顾初蕊沉默。
皇帝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水,臣亦为水,宜疏不宜堵。你这般手段,总有被反噬的一天。”
他又咳嗽起来,接着道:“贬张灭绝,是我的意思。可私开商路,采购违禁之物;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就不是我的意思了。”
顾初蕊咬牙道:“若没有我,洛阳能有今天的繁盛?”
“真正的盛世是要放开眼看的。”皇帝叹道,“你又不是没有走出去看过,洛阳之东南,一墙之隔,却有贫民仍靠施粥果腹。可你不是不清醒,你是不愿清醒。你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心怀天下的书童了,而是呼风唤雨,驱雷掣电的右相。”
“好。”顾初蕊道,“那么我现在只有一件事要问了。”
皇帝道:“你问。”
顾初蕊咬牙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我?你居然要杀我,居然摆了好大的局,先令太史云跟着我,再找来与朝廷完全无关的宫晏晏和程梳尘,不就是为了将我连根拔起?你何苦?”
皇帝叹道:“方才我已经说清楚了。”
顾初蕊道:“仅仅如此?”
“你觉得微如尘埃的几个字,或许是几百条人命。你已忘了,你曾经也在尘埃之中。”皇帝极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得七老八十,“或许在你隐去权力的光芒后,我才能将剩下那些朽木揪出来。”
顾初蕊凝视着他,道:“你当真不是怕太子年幼,御不了我,怕我夺他的权?”
皇帝道:“怕。是人,就会怕。可你不会。就像现在,你每说一句话便悄悄上前一步,如今你我七步,你动手,便可杀了我。可你不会。”
顾初蕊道:“可你却要诛我九族?”
皇帝道:“我说你罪该诛九族,可没说一定要诛你九族。功过相抵,你可以有一个选择。”
顾初蕊道:“什么选择?”
皇帝道:“你自己死。”
顾初蕊道:“我还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