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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分之四日的既视感(2 / 2)



没有多余的心力聊天。只要一松懈,手指似乎就会开始发抖。



回过神时,眼前出现了完美的公主头。蓬松度够,左右高低都很对称,而且很牢固。是我精心编出的发型。



「相泽同学,你是美发师吗?」



「是表姊教我的啦。」



「好厉害!真不愧是稻叶同学!」



虽然无法理解「真不愧」在哪里,但是稻叶同学心情非常好。她大功告成似地吁了一口气,以热烈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想和她说更多话,可是上课铃已经响了。数学老师很严格,时间一到就站上讲台,命令学生打开课本第某页。



上课时,时不时扭动身体确认发型的稻叶同学,有一种非常惹人怜爱的感觉。



五月二十日A



稻叶同学有时会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彷佛知道未来的事似的,令我很惊讶。



「相泽同学,今天的古文课,你会被点名哦。」



午休时间一到,她立刻如此预言。



「座号二十号的是志津同学哦。」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所以最有可能被点名的是二十号或二十五号,或者把二十乘以五后取前两个数字的十号吧。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的五月二十日,所以我也无法断言。



「不过会被点名的还是你哦。虽然你还是会像平常那样立刻回答就是了。」



稻叶同学充满自信地说着。话中带着对我的信任,使我有点开心。



「这是你的既视感吗?」



所谓的既视感,是指明明不曾经历过,却不知为何觉得似曾相似的场面或情境。不过稻叶同学说的既视感,比起似曾相识,更像是预言。



「嗯。顺便说,今天到傍晚为止,都是晴天哦。」



难道她的每一天也会重复,所以记得吗?不不不,今天是五月二十日A,是第一次的五月二十日哦?虽然我的疑问没有解开,但有件事非先说不可。



「这种事,最好别对我之外的人说哦。」



如果是稻叶同学,应该不用担心吧。但人类是会对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之人怀着敬意,同时感到恐惧的生物。假如无法接受知道那事的原因,就会对那个人产生猜忌。



「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稻叶同学眼中带着笑意,开玩笑地说着,我压低声音。



「不是那样。因为会被当成怪人。」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那种事。」



稻叶同学睁大眼睛,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自己的话,确实不会在意。但是我不希望你被那么看待。」



我的话,早就习惯了,所以可以忍耐。可是稻叶同学被嘲笑或被疏远,我会受不了的。光是想像,就觉得胸口很难受。



「唔──这样不是很不公平吗?」



「…………」



「我也不想听到其他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哦。」



说的没错。我这样说很不公平。把自己的问题放在一旁,要求稻叶同学做到我自己做不到的事。



「那种事……」



你不用在意。我正想这么说,咕噜噜~~稻叶同学的肚子叫了起来。



明明知道下午的天气,却忘了带便当。



「你又忘了?」



「呜呜,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她语带哭音。



「如果我是你妈妈,我会生气哦。」



稻叶同学常常忘记带东西。假如我特地早起准备的便当忘了被带走,我会觉得很难过。如果优花忘了带走我为她准备的便当,我应该会整整一个月不再帮她准备便当吧。虽然对我来说的一个月实际上不到一周就是了。而且一直生气很耗体力。但是不继续生气,不等于原谅了对方。



「对不起嘛妈妈……是说,我想像不出你生气的样子呢。」



稻叶同学夸张地朝天花板道歉,我想她母亲应该听不见吧。



「是吗?」



是啊。稻叶同学似乎正想这么说,可是肚子又叫了。



「真拿你没办法。」



我把一个小布包交给稻叶同学,觉得自己也未免太宠她。



「这、这是……!」



是松饼。虽然不是便当,但好歹能充饥。



「相泽大神!」



我不是神。这个世界没有神。



「也有红茶哦。」



「我真的可以吃吗?」



「反正我不喜欢吃甜的。」



那为什么要带松饼来?我本来就打算吃松饼了,不是为了找机会和稻叶同学共度午休时光才准备这种午餐的。说不爱吃甜的,只是借口。我没说谎。真的。真的真的。



幸好稻叶同学不在意那种小事。



「是吗?还真稀奇呢。」



我把水壶放在桌上,开始了午休时间。



沐浴在从窗口照入的温暖春阳中,与朋友面对面吃午餐,感觉非常特别。难怪被人类喂食过的野生动物不想回大自然讨生活。我脱线地想着。



「真好吃!」



「谢谢……」



五月后半的阳光暖暖,令人昏昏欲睡。



从开学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不对,是两个多月了,我经常与稻叶同学在一起。



毫无疑问,稻叶同学是我人生中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对稻叶同学来说,我只是她的众多朋友之一。



稻叶同学果然很受欢迎,不只在班上,她到处都有朋友。像这样一起吃午餐,一周大概只有十次吧。如果我也像她一样拓展交友圈不就好了?但很遗憾,我还是喜欢独来独往。



虽然会寂寞就是了。这是真心话。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种心情。



但朋友是不能独占的。应该说朋友会越来越多才对。故意待在远处,再自以为可怜地感到寂寞。这种事,就算撕烂嘴也不能说。



因为,没办法啊。即使变熟了,隔天又有可能变回不认识的他人。禁忌。也许可以这么形容吧。只要和谁变亲近,那天就不会被采用。例如同班的小谷同学。透过稻叶同学,总共七次的同一天,我全都与她亲近地说话了。一般而言早就算是朋友了,可是现实没办法那么顺利。



稻叶同学是例外中的例外。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很纤细,可是也没有坚强到能见到原本要好的朋友,突然变成外表相同、可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陌生人。重复这种经验,而且不只一次,再加上无法遗忘,不论是谁,都会多少会变得胆怯吧。



没有与我共进午餐的日子,稻叶同学会在下午和我说很多话,彷佛想补偿我似的。虽然我觉得她没必要对我有愧疚感,可是又因此非常开心。



「虽然不能告诉其他人,」



稻叶同学吃到一半,不与我对上目光地这么说。就她而言,难得这么欲言又止。



「不过我将来,会变成魔法师哦。」



这告白过于突然,使我脑袋一片空白。



内容太跳跃了,会令人忍不住怀疑是坐在附近的其他人正在聊的电玩内容。



可是,那说话声确实是稻叶同学的声音。而且她的嘴唇的张合动作也与那句话相符。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应该说,魔法师是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稻叶同学强调似地又说了一遍:



「我会变成魔法师哦。」



「是、是这样啊。」



是在开玩笑吗?可是看起来不像。



这世界上没有魔法。魔术全是戏法。想去除西瓜籽或葡萄籽的话,以魔术是做不到的。



不过,我的记忆力也和魔法没什么两样就是。



「可以告诉我详情吗?」



「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吗?」



我默默点头。



我的记忆力也是一种魔法。没有任何戏法,是单纯无法遗忘任何事物的魔法。假如魔法是超乎现实的现象,那么我的头盖骨内部就是惊异的奇幻世界。虽然记忆中的内容既平凡又无聊。



「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不过我以后会变成魔法师。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哦。」



「是想成为魔术师吗?」



「不是。是拿着魔杖,在天上飞的那种。」



「……」



我脑海里想像着稻叶同学挥动魔杖,散布亮晶晶的星屑,童话故事中的小人军团被星屑吸引,凭空出现──想到这里,我把所有想像全部删除,脑中一片空白。



「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没有说谎哦。但魔法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使用就是了。」



稻叶同学为了保持冷静似地喝起红茶。



那略带愧疚的眼神、在意周围反应的语气,以及抱着秘密般态度形成的氛围,令人忍不住觉得真的有魔法师存在于现代,而且会不为人知地举行秘密仪式。



也许因为我陷入沉思吧,稻叶同学故作轻松地下结论。



「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



不相信也无所谓哦。她应该想这么说吧,但那种话太卑微了,说不出口。



所以,我愿意相信稻叶同学。即使今天不被采用。



稻叶同学不自然地强行改变话题。



「谢谢,松饼很好吃哦。这个送你当回礼。」



她从口袋中拿出什么。



是与她绑双马尾用的大肠圈很像的发圈。我正瞪大眼睛,她已经俐落地把我头发抓成马尾了。



「帮你绑起来哦。」



我的脸部肌肉罢工,无法动作。稻叶同学的身体离我太近,身上的香气钻入鼻腔,使我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动弹不得。



「那、那个……」



「果然!这样超可爱的!相泽同学的头发很漂亮呢!」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像中了石化魔法与沉默魔法似的。



「啊,相泽同学真可爱。」



就连路过的小谷同学也跟着调侃起来。这种情况,该怎么形容呢?对了,如坐针毡。小谷同学人很好,即使对我这种人也很亲切。



我能做的事,就是像猫一样装乖。



就算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连耳根子都红了。



「稻叶同学,这个我不能收。」



「没关系啦没关系。很好看哦。这么可爱,拆掉的话就太可惜了。」



啊、嗯。是魔法。因为中了诅咒,所以解不开。



稻叶同学该不会已经是魔法师了吧?每天晚上在星空间飞行,所以早上才会起不来。稻叶同学把嘴唇凑到胡思乱想的我耳边,小声地说:



(插图008)



「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哦。」



今天,也许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我要把这大肠发圈当成传家之宝。



不过这种日子,有很大的机率会变成不存在。



五月二十日B



醒来时,心中充满无法接着昨天继续下去的遗憾之情。



昨天,稻叶同学告诉我的魔法一事,仍然萦绕在耳中。



没有方法能阻止昨天不存在。无法事先知道被采用的是哪一次。即使活了七十五年,我还是找不出能保住独一无二的日子的方法。



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一定会从我经历过的日子中挑出一天采用。假如有非常想被采用的日子,就尽量增加内容相似的一天吧。



所以,我尽可能地努力复制与昨天相同的结果。



就我所知,稻叶同学今天会忘了带便当。



「你今天好像很累?」



因为我一大早就醒了。



「有、有便当哦。」



我特地准备了便当。不是因为想要大肠发圈,也不是想被说可爱。绝对不是……绝对。



就算这个举动遭到怀疑也无所谓,是因为我准确掌握了稻叶同学碰到天降午餐就不会想太多的个性。阴险的女人。没错就是我。但是自古有言,想要掌握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掌握对方的胃。对吧?



「咦?真的可以吗?」



「有两人份,所以不用客气哦。」



「你打算做给谁吃的吗?啊,是要给男生的吗?」



「不是不是。」



差点噎到。但我还是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从来没有那种对象。是说类似的对话以前也有过呢。虽然对稻叶同学来说,她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



早上的辛苦(?)有了回报,成功地让稻叶同学和我一起吃午餐。



人们可以改变未来,那种陈腔滥调我早就听腻了。但未来也可以不改变。



就连莫名其妙的部分也没有改变。



「我将来会变成魔法师哦。」



「是、是这样啊。」



「嗯。」



稻叶同学再次在奇妙的时间点坦白这件事。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不是了。从一开始,稻叶同学就打算在今天对我说这件事。是认真的。至于是认真地想告白,或者认真地想玩弄我呢,这就不知道了。



「啊,好像有种既视感呢。」



「既视感这种说法,很有趣呢。」



所谓的既视感,是虽然没有见或经历过,却有种「啊,以前也有过这种事」的错觉。那是与我无缘的感觉。因为对我来说,一切的记忆全是如此清晰。



「嗯,总觉得以前也有对你说过。但是不可能啊,这种奇怪的话题。」



「是啊,我今天是第一次听到。」



其实你有说过哦。而且是昨天说的。



只是忘了而已。



虽然我也想说奇怪的事,可是我不像稻叶同学那么有勇气。



「该不会是在梦里说的吧?」



是说,自己提出「在梦里说的」这种说法,根本是自我意识过剩。彷佛暗指两人的关系要好到能出现在对方梦里似的。



可是。



「也许哦。」



稻叶同学理所当然地笑着点头。



人类一个晚上的快速动眼期约有五次,所以应该会做五次梦,但大部分的人几乎不会记得那些梦。没被采用的日子发生的事,有些似乎会变成梦境。



顺带一提,我不会做梦。



五月二十三日A



事件的预兆发生在周末。第一次的星期六。一开始,全都是些小事。



优花没有来。



明明说好会来,但我等到天都黑了,她还是没来。



我的平常日大约会持续二十五天。虽然身体不觉得累,可是精神会逐渐厌世。至于星期六与星期日,就能连续放假十天左右,相当划算。



漫长的假日结束时,当然会有星期一症候群。通常是从星期日B的傍晚开始发病。虽然几乎没有一次就结束一个日期的情况,但是偶尔会有两次结束一个日期的事。一想到隔天有可能是星期一,我就倍感忧郁。就这点来说,魔女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相反的,星期六A是一整周最开心的日子。



优花是在中午打电话过来的。



「我今天会晚点到哦──」



「不用来也可以哦。」



「又来了──我会带伴手礼过去的,你就好好期待吧──」



说完,优花单方面地结束通话。可是直到晚上九点,她还是没来。



虽然我没有特地等她,但本来以为会一起吃晚餐,所以肚子已经饿了。她不早点来的话,我就不能收拾碗筷。再说,假如她在我洗澡洗到一半时来,我也没办法开门,很伤脑筋。



就算打电话,也没人接。



在干嘛啊。那家伙。



五月二十三日B



「我今天会晚点到哦──」



「还会带伴手礼对吧?」



「咦……?难道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是第二次。顺便说,你『昨天』没有来哦。明明说要来的。」



这天,优花还是没有来。



我应该立刻确认原因才对的。



五月二十三日E



已经吃腻明太子义大利面了。



之所以在没有预定采购的日子出门买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既然优花不会来,那晚餐就煮自己想吃的料理吧。反正要去市立图书馆还书,就顺便买点菜吧。星期六的鸡蛋有特价,有蛋的话,还能做一些烤点心。



总之,虽然有许多原因,不过我选择以「吃腻明太子义大利面」作为出门采购的主要理由。



每天在料理上做变化,是我人生中少数的乐趣。为此,我不介意多花一些心力在做菜上。



如此这般,我出门采买食材。



回程时,我目睹了车祸现场。



明白了直到「昨天」为止,优花之所以没来的原因。



那是离我家有点距离的大马路,也是我念了三十年的小学前方道路。刺耳的煞车声使我缩着脖子回头。见到一名走在斑马线上的年轻女性被小货车撞飞。



纤细的身体弯成ㄑ字形,修长手脚在半空中摆动。女性身体落在柏油路上的瞬间,我见到她的脸。



「咦……」



我脸上血色尽退。



因为那是我认识的脸。



骗人。我一面逃避现实,一面以海马回重新描绘那张只见到了一瞬的脸。



「你在……」



你在那里做什么?我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胸口挤满各种感情,翻腾不已,使我几乎要尖叫。



但大脑的某处却很清醒。



脑中有个冷静的自己,远远地眺望着周围的骚动。拿着手机大叫的中年人、在四周围观,交头接耳的年轻人,坐在驾驶座上发怔的司机。



我以眼角余光看着那一切,向前疾奔。我像狗一样喘着气,心脏狂跳到快要爆炸。



我跪在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的她前方,颤抖地伸手。柔顺的发丝下方,是见惯了的脸庞。可是双眼紧闭,脸色死白,没有半点血色。骗人。我正如此心想,一道黏稠的血水从她的鼻子流下。



优花脸上挂着悠哉的表情,彷佛完全没发现自己被撞了似的。



那不是平常的表情吗?



来我家时,都是这种表情。



「优花……」



明明说要来,可是没有来的原因。



骗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我只能茫然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优花,没办法做出其他反应。



不论是谁,都能明白看出……接下来的话,我不想说。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日常随时可以结束。而且是毫无预警地。



特价的鸡蛋,在我丢下购物袋时,从袋中掉落。蛋壳破裂,蛋黄与蛋白从塑胶盒的缝隙流出,在柏油路上扩散。我茫然地看着那场面,无法动弹。



感谢。抱怨。有太多想对优花说的话了。



我想对她道歉。因为我不够坦率,总是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还有,我也希望她能告诉我,她中意我的什么部分?像我这样的家伙,到底有哪里好?



可是,这些话已经无法告诉她了。



优花不在了。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场所。而我不是温室长大的纯良小孩,所以不会天真地相信有死后世界。



人类的死亡,原本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如今却硬生生地矗立在我眼前,发出强烈的存在感。已死的人,什么话都听不到。我第一次体悟到那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今天是第五次。这天,我由衷祈祷有下一个五月二十三日,在极度不安稳的情况下入睡。



五月二十三日F



已死的人,什么话都听不到……除非时间能够倒转。



没错。我有这种特权。无谓地重复到令人厌烦的生活,在今天,成了我最强大的武器。



我在恍神的情况下来到隔天──我才不是有那种可爱反应的女孩。



我早就决定好隔天醒来后要做的事了。打电话。除了打电话,还是打电话。



早上七点十分。



没人接电话。也许还在睡吧。但是我不挂断电话,任凭铃声大响。就算会吵醒优花也无所谓,直到接起电话为止,我都不会停止打电话。只要没听到她的声音,我就不会罢休。我听了十分钟单调的铃声,但是完全不觉得无聊。因为没有多余的心情感受无聊。



还活着。



还来得及。



离「昨天」被采用为止,还有时间。虽然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但是至少要降低死亡的机率。



「小绫?」



「优花!你还活着吗?」



也许太大声了,我的声音从优花的喇叭传出,又传回我的听筒。我一面听着自己慢了半拍的声音,试图让自己冷静。



「早啊~~这问候的方式还真过分呢~~」



「闭嘴。你现在在哪里?」



听筒中优花的声音还是那么悠哉。她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死在今天吧。



「…………」



「回答我!」



「你不是叫我闭嘴吗?」



「不要闭嘴。」



昨天才目睹对方之死的我,以及悠哉地享受和平星期六早晨的优花,两人间有难以跨越的温差。



「唉嘿嘿,我正在找高跟鞋~~你主动打给我就已经够稀奇了,声音还这么紧张,看来今天会下大雨吧……还是把伞带着好了。」



似乎正在做出门的准备。在假日这么早出门,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听筒中隐约传来打开关上鞋柜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沙沙声,应该是在收摺伞吧。可见她平常根本把伞乱扔。



「难道你要出门?」



「是啊。回来时会顺便去你那里哦~~」



我倒抽一口气。



难道说,在这个五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优花每天都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如果真的是那样,五月二十三日ABC……其实只是我不知情,优花也都……最坏的想像,闪过脑中。



「等、等一下!你今天绝对不能出门!」



我对着手机大叫。



沉默代表一切。优花的困惑,无声地传到我这里。



「就算是你的要求,也不行哦~~我今天要久违地和两年不见的高中时代朋友吃饭逛街……我可是很期待今天的哦。」



无法阻止。



今天。这个日期。优花有非常高的机率会出门,有不低的机率发生意外。



你会死哦。



如果这么说,能拉住优花吗?能让她考虑不出门吗?



「等一下……」



我的声音沙哑了起来。



无法阻止了吧。如果在出门前,有人告诉我出门会死,要我改变今天的预定行程,我一定不会理对方,还会觉得对方有病。



「嗯嗯?不好意思,我要挂电话了哦。因为我急着出门……小绫?真的很对不起啦,有什么事,我之后会好好听你说的。」



我的话,没办法被她听进去吗……?



要我无视她的命运,眼睁睁地看她送死?



做不到。



我以细若蚊鸣的声音,努力说话。



「我什么都肯做……为了我,今天待在家里好不好?」



我努力转动不聪明的大脑,绞尽脑汁想出的方法,就是情勒。



「嗯嗯~~?」



优花是厚脸皮、爱多管闲事、喜欢撒娇、只要找到机会就想闯入我的地盘、令人难以拿捏距离,总是让人火大又难搞的家伙。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希望她死掉。



「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奇怪耶?」



应该说,她死掉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假如代替父母当我监护人的她死了,我的生活也会出问题。



「真没办法,既然你说到那种程度~~」



优花叹了口气。



「如果要我整天待在家里,你就来我家吧。」



这句话,使我感到安心。



假如这么做就能阻止她出门,对我来说根本是举手之劳。



我一面在五月早晨的清凉空气中行走,一面思考。



在这个国家,遇上交通事故的人,一年大约有五十万人。



国家的人口约一亿两千万人,所以每个人在一年之内遇上交通事故的机率是○•四二%。由于国民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岁,所以有三成的人,一生中至少会碰上一次交通事故。



这是我第一次计算交通事故的机率,但是一算之下,意外地不能小看。



我看着穿梭于住宅区的小轿车背影,在心里希望司机能小心开车。



你、你的父母、你的祖父母,有可能在这辈子里会碰上至少一次的交通事故。假如没有,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



人被车子撞死,意外地简单。我昨天目睹的光景,绝不稀奇。



不想变成那样的话,只能在车流多的地方小心走路,或者希望同一天能重复来临。



抵达优花的租屋处时,我得出了这种小学生也知道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大学毕业后,优花搬出家里,开始一个人生活。她住的地方离我房间大约十五分钟路程,虽然我从来没有去过,不过还是照着贺年卡上的地址,来到一栋有自动门锁的水泥公寓。



「早啊──进来吧。」



隔着对讲机,我听到了昨天祈求了一整晚的声音。光是听到声音,我的情绪就平静下来了。我原本如此以为。



「小绫!?」



一见到优花的身影,我立刻跪倒下来。



「太,好了。真的……太,好……呜哇~~」



我连鞋子都来不及脱,直接扑进她怀里。



「小绫!?你这么想见我吗?不不不,这是骗人的吧?是在玩整人游戏吧?姊姊不会被你骗的哦──小绫?……绫香同学?这样也太久了吧?可以破梗了哦?喂!?」



还活着的优花,臂弯很温暖。放心了的我像小孩子一样在她怀中大哭。还活着。身体很温暖,有心跳也有脉搏。光是这样,我就很开心、很怀念了。我紧紧揪着优花的上衣,哭到整张脸都发皱了。



「真拿你没办法~~」



优花安静地等待。



这是无可否认的失态。我陷入慌乱,放声大哭。从来没让人见过我的这种模样。可是没办法,因为优花还活着。



十分钟、十五分钟。优花很有耐心地等着在假日清早闯进家里大哭的表妹冷静下来。



谢谢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在我坦率地这么想时。



「吸──吸──好香啊~~」



「等一下。」



有人会趁着别人大哭时,拼命闻对方脖子的气味吗?



我带着哭音抗议,正想从优花身上离开,发现自己被她紧紧抱住。



「什么嘛,气氛明明那么好的说~~」



「不要说蠢话,快放开……啊嗯!」



「你不知道一个人来独居的姊姊这里,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在被抱着的情况下,用力殴打优花的后背。



这家伙是白痴吗?



「你刚才不是在电话里说,你什么都肯做吗?」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忘光了。」



真是的。有够不像话的大人。



我抱着一如往常的优花,半是傻眼地向她道谢。在心里。



我们移动到客厅。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房间里的摆设很有品味,真希望优花和我交换住处。客厅的采光良好,五月的清凉空气从敞开的窗户流入室内。房间后方的有脚边柜上摆着许多有趣的小东西,巴西木的盆哉看起来赏心悦目。我决定把这些搜集在心中的房间里,作为疗愈。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沙发前的矮桌上放着两只杯子,杯中的咖啡正冒着热气。我喝了一口褐色的液体后,脑子总算冷静下来。



「你死了哦。」



「我还活着啦。还是我其实已经死了?所以我现在是鬼?难道……是『昨天』?」



我轻轻点头。



「不会吧?你是在开玩笑吧?……真的吗?」



优花战战兢兢地发问。总觉得她的脸色似乎有点惨白。我的个性没有可爱到会为了玩整人游戏而装模作样地大哭。正因为明白我的性格,优花的脸色才会那么差。



「真的。你在附近小学前的斑马线上被车撞,还飞得老远,死相丑到我忍不住心想可以别这么蠢吗?你的脑子里真的有东西吧?」



「噫、噫噫……」



我们阴郁地面面相觑。有如讨论恐怖片的感想似的。



人啊,不管死时,还是死后,都没好事。



「那么,明天……呃,变成五月二十四日时,我有几分之几的机率会死?」



「…………」



就是这个问题。



最好的情况,假如优花只有昨天发生车祸,那么她死亡的结果被「采用」的机率是六分之一;但假如我没目击到的那几天,优花也同样发生意外事故,最坏的情况是有六分之五的机率死亡。八十三%的死亡率,算不上可以安心的好数字。



所以,我必须在所有的五月二十三日结束前,做好与优花死别的觉悟才行。为了多少缓和隔天二十四日受到的冲击。



「这样啊~~」



真感伤。优花事不关己似地说着。



没有真实感吧。贴着同样日期的不同日子发生的事,对一般人来说,就像昨晚做的梦。可是对魔女来说,有一半近乎预知梦。



「是说,如果你死了,会变成怎么样呢?」



优花以想到有趣事情的表情说着。完全恢复了。也未免太快。



「咦……?」



「用不着那么意外吧。」



而且还对我露出傻眼的表情。



「你无所谓吗?」



「明天也许会死的事?当然有所谓了。可是也不必从今天就开始守灵吧。」



优花以万里无云的晴空般清爽的眩目表情回答。



「而且你还特地过来,陪我度过可能是人生最后一天的日子。」



优花以双手捧着咖啡杯,凝视黑色的液体般说着。



明明可以恨我。就算骂我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种事,我也没立场反驳。假如优花毫不知情,就能把人生的最后一天用在与老朋友见面上了。



面对死亡时,优花与我的反应差太多了。二十三岁的她以正向积极的心态面对死亡,至于自称七十五岁的魔女,则只会不知所措地大哭。



都不知道谁比较年长了。



「比起那种事,小绫,你觉得自己就没有这种问题吗?就算是你,运气不好时,还是会死哦。」



直到这时候,我总算有余力虚张声势地回嘴了。



「我绝对不想和你有一样的死法。」



「我也不想再死一次啊。」



优花彷佛记得那些事似地哼着。那个样子很有趣,我们两人都笑了。



既然优花都这么问了,我就思考看看吧。



我目击到的,是五月二十三日E的优花死亡。假如那时被撞的是我,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走在斑马线上,被猛地撞飞。因为太突然了,来不及反应过来,直接重重落在地上。才刚感到背脊僵直,下个瞬间,五月二十三日F的早晨就到来了……?



应该,一定是这样。不论如何,我的死亡不影响其他的「今天」。



虽然不知道会重复多少次,说不定还会有五月二十三日G或H。



但五月二十四日A会如何呢?这我就无法知道了。假如五月二十三日E被「采用」,我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无法迎接五月二十四日的早晨。



好像有什么令人在意的部分。



就算昨天出车祸的人是我,昨天被采用,明天的我也不会醒。感觉很合理,似乎又很不合理。我要如何知道自己不会醒呢?



既然如此,可以这样反推吗?我死亡的日子,绝对不会被采用。



不过我也不打算做实验就是了。那么恐怖的事,谁敢做啊。



「那是只有自己不会死的表情呢~~好贼唷。」



「才不贼呢。我今天还阻止了你去死哦。」



「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是啊,所以要好好感谢我哦。」



「得用一辈子感谢你才行呢。从今天开始,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



「太沉重了……」



靠在我身上的优花有点重。体重与体温传到我身上,虽然是烦人的行为,但不知为何令我很开心。



光是说说话,就能心花怒放成这样。令人产生无聊的好奇心,想引出她更多的表情。



「呐,小绫,我说喜欢你,已经说了五年。」



「是啊。你都说不腻呢。」



「五年来,我一直向你求婚,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呢?」



「才五年而已。」



对七十五岁的魔女来说,五年前的事和昨天发生的事没两样。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记得清清楚楚。例如搭讪十岁小女孩的变态脸上的表情。



「但是用你的时间算,是二十五年哦。」



可怕到令人发毛的现实。



虽然是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但是长期累积下来,已经相当于一般人一生的时间了。而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和优花度过的。除了父母之外,优花是和我相处最久的人,比第四名多了二十倍以上的时间。



有种立足之处崩塌的感觉。



可是,人际关系不光是时间而已……



「是……啊。」



「二十五年来,我几乎天天去找你哦,所以已经是事实婚了。结婚二十五年的话,是银婚呢。因为你不说话时就像公主一样,所以是平安时代的访妻婚哦。」



不是。这想法太奇怪了。



「太恶了吧。害我以后再也看不下源氏物语怎么办?一看到光源氏就想到你的脸。」



「那你就是若紫了。我们结婚吧!十五岁的嫩妻!好香啊~~啊嘶~~!」



太阳穴旁的血管差点爆裂。虽然忍不住想揍人,不过今天就算了。要是打的地方不好,不小心把她打死了,我会很伤脑筋的。



我看着用力地吸着房间内的空气,一脸恍惚的废柴成年人,用尽全力泼冷水:



「但我内在是七十五岁的老太婆。所以你不要闹了。」



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



顶多只能降低被「采用」的机率。



我在表姊的家待了一整天。由于不打算外出,所以我们一起喝茶,看串流平台上的电影打发时间。以冰箱现有的材料煮晚餐,借用表姊家的浴室洗澡,并借了睡衣,在表姊家过夜。



夜幕低垂,我听着优花均匀的鼻息,闭上眼睛。她平常似乎会更晚睡,是特地配合我,在这个时间就寝的。每到晚上十点,我就会开始非常想睡。



「优花,你还醒着吗?」



回应我的,是刺耳的寂静。呼──她仍然沉沉睡着。



「别死哦……求你了。」



希望明天早上能在她房间醒来。如果是那样。就能立刻明白被采用的是哪天了。



只有这天,我一直清醒着,难以入眠。不好的想像在脑中挥之不去,我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



五月二十四日A



优花的运气很好。惊险地躲过了高机率的死亡游戏,活了下来。



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时,我还以为已经不行了。我认定了五月二十四日的早上,除非我在优花房间醒来,否则她就死定了。



我有如溺水的人寻找浮木似地打电话给她「好棒啊~~小绫居然会给我Morning Call~~」听到电话另一头悠哉的声音,我双腿发软,如字面意义地跌坐在地板上,整整十分钟无法动弹。



不过,这样就好。



最坏的假设没有成为现实。光是这样就很好了。



尽管如此,我没有忘记。



她温热的血、软趴趴的身体。无法以指尖感受到她脉搏时,我整个人落入冰窖般的感觉。这些我全都记得。直到自己死亡为止,绝对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