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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条。

  不出意外的答案。

  谢云栖扇尾适时一收:好。

  十一月的皇城,下起了第一场初雪。由于窗阁打开,风夹着雪纷纷飘入室内。元衡本就单薄的身子被寒风一吹,更显瘦弱。

  谢云栖解开墨色大氅,盖在元衡身上。元衡怔忪,狐皮大氅上的暖意透过薄薄的素衣传到他的背脊。谢云栖身形高大,大氅太长,拖地一大截,连着盖住了雪白的脚背。

  元衡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好香。

  皇帝知道,国师最喜欢的住所是千机塔上,那是皇城最高的建筑物,俯瞰众生。其次便是这皇宫内的筑灵台,水榭之畔,绿竹长青,一牌一匾皆是镀金,便是这十步上阶,都是玉砌的。

  自那一夜后,小皇帝便日日蹲在筑灵台前等着。

  可国师再没进过宫。

  答应了为他解决太后丞相的事,也像一场梦一样,再没了后文。

  小皇帝有些失落。

  约莫又过了一两个月,国师起了兴致,说要搭戏台子看戏。

  皇宫里的筑灵台被改造成了简谱的戏台子。壁上金粉以闪瞎了本座眼睛为由通通被下令刮去,玉阶倒还保存着。国师大人的审美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整个筑灵苑改得十分灵秀雅致。

  国师开始天天进宫听戏。

  听戏不够,他还嫌弃戏太老土,亲自写戏。变着法给自己找乐子,生怕自己再这个世界里闷着了。

  溜到筑灵台边上,他看到高台上敲锣击鼓好不热闹。故事讲得扣人心弦,诉尽衷肠。

  而对面阁楼上,披着雪色长披的谢云栖堪堪只能看到个背影,青丝如柳吹落,偶被寒风吹起,露出白皙的下颚和棱角分明的轮廓。

  谢云栖是大燕的国师,是如今国朝真正的掌权人。

  可他看上去真年轻啊。二十五,二十,十七八?元衡算着年纪,觉得他至少得二十有八。

  也有传闻说,国师年逾百岁,是半个仙人。

  他亲眼见过国师在祭坛上操纵幽冥暗火,衣袍猎猎,阴云万里。那时的谢云栖,可不像仙人,更像是鬼魅。

  谢云栖似是有所觉,侧过头来。元衡立刻躲到了柱子后。

  方才险些与他对视,元衡觉得,谢国师那一双似是蒙着薄雾的眼睛甚是好看。像是雪融后的岩石山峦一般清朗恬静。

  第4章 一杀

  他再探出头去,谢云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又专心看戏去了。元衡望着白绒隐约裹着的细长脖颈,比女人还白皙。

  怨不得总有邻国人说谢云栖是狐狸仙,放眼四海也是首屈一指的风姿。

  元衡只听了半场戏,后来,竟只愣愣看着谢云栖,没多久台上便唱了落幕。

  他又有些后悔没听到后半场的劈山重逢,走回问雀宫时,却看到那谢云栖就在殿前等着他。

  这是元衡第一次在白天,这么近地看清谢云栖的模样。

  以往,他都只在高高的祭祀台上看到他,是那么高不可攀,如凌霄花贵重。

  谢云栖,谢云栖。小元衡在心里千百次咀嚼这个名字。

  元衡,过来。

  他走上前去,谢云栖神色喜怒不明。他听到他嗓音温柔道:我记得,太后罚过你禁足令的。

  他心一紧,立刻俯首:是元衡错了。

  那我可要替她罚你了。你认是不认。

  元衡认罚。

  很好,《礼记》上篇,抄写百遍。若有一字抄错,加罚十遍。

  元衡怔了下,才应承道:是。

  还有,上次说好的,我要做你的帝师。

  是嗯?元衡喃喃了一下,是,元衡记得的。

  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元衡没有说话。

  谢云栖本是国师,并非朝中任官。可帝师是天子之师,位及太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谢云栖一旦开始插手官僚体系里的事,只怕是赵丞相和穆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又想反悔?国师摇扇反问,语气淡如清茶,还是想抱赵屈宁的大腿?

  又是沉默。这孩子话是真少。

  谢云栖幽幽补了句:图什么呀,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元衡懵了一下,才知道国师误会了。俯首作揖道:但凭国师做主。只是,元衡想问一句,为何想讨要一个帝师的官职。毕竟,国朝已经许久没有举荐过帝师了。

  你选了第二条路,那是一条杀孽之路。国师似是答非所问,腰畔的白缨铃随风摇曳响动,我为帝师,教与你明君之道以泽万民。如此便可以功德抵杀孽,是为圆满。

  你圆满,我圆满。

  这样我穿去下一个世界时,也不至于牵挂你。

  国师此刻的眼神温润,眼下的泪痣勾人视线,嘴角还噙着几分春雪初融的笑意。

  小元衡作揖,乖乖地喊道:先生又想到谢云栖国师的身份,师尊。

  师尊。

  谢云栖的心,仿佛又被什么略过,微有刺痛。

  魂魄深处却是满溢着什么,被死死压住,不见天日。

  良久。

  他淡薄地将嘴角一勾:嗯,乖徒儿。

  元衡眼底星光乍起。

  .

  玄机宫内,太后狠狠将手中杯盏砸碎一地。

  那个妖师,官至帝师?!

  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云栖,像这样卑贱的出身,这样肮脏的血。皇族的荣誉,岂容他这般玷污!

  是谁举荐,竟越过了赵丞相,哀家这便

  是陛下亲自举荐。礼部,已经直接拟了谢云栖位同三公的官位。他已是帝师了,太后。

  位同三公。如此轻易便位同三公。

  皇帝小儿,将身为太后的自己和位极人臣的赵屈宁,当牲口一般作践。宁愿把一切,都捧着奉给那妖师!

  来人。去将陛下唤来。便说哀家身子有些不适,需他侍疾。

  元衡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入门看到太后好好地安坐榻上,面色冷酷。还以为是偷跑出问雀宫,犯了禁令的事被发现了,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哪里想到一跪下,就立刻被宫人们死死摁住,脸贴在冰冷的石砖上。

  太后走下来,细长锐利的指甲,划过他白皙的脸,然后捏住他的下巴:你这张脸,和先帝可真是像极了。都一样令人恶心。

  放开!

  摁住元衡头颅的手松开些许,他还未站起,便被穆娉狠狠一个耳光,打得一边耳朵嗡嗡作响。

  血滴答一声落在干净的琉璃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