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贵人倚在软榻上,腹部尚且平坦,却已下意识地护着,仿佛那里面真藏着个金贵的小生命。她听着秋雁絮絮叨叨地盘点贺礼,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算计。
“别光顾着高兴。”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得像春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这些赏赐越是丰厚,越说明咱们眼下如履薄冰。”
秋雁一愣,手上的动作顿住:“小主……您是说?”
“陛下今晚虽面上欢喜,可你没瞧见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阴鸷?”冯贵人缓缓闭上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羊脂玉镯,“那是怀疑。帝王多疑,尤其是对子嗣之事??更甚。”
她顿了顿,低声道:“我与褚常在同日宣布有孕,本就蹊跷。偏又是在新人入宫不久,陛下恩宠稀疏之时。若只是巧合,未免太巧了。”
秋雁脸色微白:“可……可奴婢听说,太医院已经派了老资历的医女来诊脉,说是脉象确实滑利,胎气稳固……”
“滑利是假,人为造势罢了。”冯贵人冷笑,“你忘了那位‘神医’临走前留下的药方?三日一剂,调养气血,实则是以药力催动脉象,伪造孕相。再配合饮食调理、腹带束缚,外人哪能看出破绽?”
她睁开眼,眸光如刀:“只要撑过头三个月,待‘胎动’传出,便由不得他们不信。届时木已成舟,即便日后真相大白,也早已晚了。”
秋雁听得心惊肉跳,却仍忍不住问:“可……万一被查出来呢?那可是欺君之罪!”
“所以才要快。”冯贵人压低声音,“必须赶在陛下彻底起疑之前,让这‘龙胎’坐稳根基。只要能诞下皇子,哪怕日后被人质疑血统,也已是既成事实??孩子生下来就是皇嗣,谁敢轻易动摇?”
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更何况,南宫玄羽这些年子嗣艰难,膝下不过六皇子一人。如今两位新人同时有孕,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他宁愿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
“人心,最经不起诱惑。尤其是一个渴望继承人的帝王。”
秋雁默然,良久才道:“那褚常在那边……她可明白其中利害?”
“她比谁都清楚。”冯贵人淡淡道,“她背后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两家暗中联手,借机搏一把富贵。她若退缩,早就退了,何必走到今日?”
她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有些疲惫:“只是……我终究是赌上了性命。若成功,便是嫔位加身,母凭子贵;若失败……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秋雁红了眼眶,跪下握住她的手:“小主,奴婢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无论前路如何,奴婢都跟着您走到底。”
冯贵人反手握住她,指尖微颤,终是笑了:“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是孤军奋战。”
……
与此同时,雪花阁内,褚常在正对着铜镜发怔。
她身形纤弱,面色略显苍白,显然这几日为维持“孕相”耗费了不少心神。镜中的她,眉目依旧清秀,可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如今却盛满了不安与挣扎。
贴身宫女霜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安胎药,轻声道:“小主,该用药了。”
褚常在没有回头,只低声问:“长春宫送来的那些东西,收下了吗?”
“收下了。”霜儿点头,“贵妃娘娘送来的东西极尽体面,连那对石榴簪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寓意吉祥。奴婢瞧着,连永寿宫沈皇贵妃那边的赏赐,也不过如此。”
“呵……”褚常在冷笑一声,接过药碗,却没有喝,“她倒是会做人情。明明心里恨不得将我腹中之物夺去,面上却装得慈爱宽厚,仿佛真是为了皇嗣着想。”
“可她忘了,我虽位卑,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说着,终于低头看向药碗,目光复杂。
这药,是维持她“怀孕”的关键。每日一剂,温补肝肾,实则是在掩盖她并未受孕的事实。可每喝一口,都像是饮下一口毒??明知是假,却不得不演下去。
“霜儿,你说……我们真的能瞒得住吗?”她忽然轻声问。
霜儿一怔,随即坚定道:“一定能!小主,您别忘了,咱们背后还有人。那位大人说了,只要撑到产期,一切都有安排。到时候,哪怕是空盆出门,也能抱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回来。”
“抱回来的孩子……终究不是我的。”褚常在喃喃道,眼中浮起一层水雾,“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孩子,是我和陛下血脉相连的骨肉……而不是一场骗局,一场随时可能崩塌的梦。”
霜儿急了:“小主!您可不能动这种念头!现在回头,就是死路一条!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褚常在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她何尝不知没有退路?
自从答应参与这场阴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把自己绑上了战车,再无法下车。
可人心终究不是铁石。她夜夜梦见自己抱着一个婴儿,啼哭不止,而她伸手去哄,那孩子却猛地睁眼,瞳孔漆黑如墨,冷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我娘。”
那样的梦,让她惊醒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