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泽心头?一惊。
方谨尚未起身。她躺在?一张楼刻着?龙纹丶镶嵌着?宝石的?紫檀木床上,冰绡纱的?帐幔被她的?侍女放了下?来?,彻底地遮挡了她的?面容。
包括驸马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都跪在?一架屏风的?后?侧,与方谨相距还有一丈远,没人能看清方谨此时的?神色。
杜兰泽撩起裙摆,端正地跪在?了顾川柏的?斜后?方。
就?在?此时,顾川柏略微侧过头?,眼角馀光从杜兰泽的?身上扫过。
杜兰泽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顾川柏的?表情。她猜他应该是?极浅地笑了一下?。他一向厌恶华瑶,早就?盼着?华瑶与方谨一刀两断。
果不其然?,方谨话音刚落不久,顾川柏便说:「殿下?待华瑶一向宽厚,但华瑶本就?是?狼子野心,惯会阳奉阴违,难以为您所用,必将辜负您的?恩德。先前华瑶之所以向您投诚,是?因为畏惧您的?威严,而非真心实意地归顺您……」
方谨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教?我识人之术?」
「不敢,」顾川柏跪坐在?地上,腰身仍是?挺拔而笔直的?,「请殿下?明鉴,我只有一番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方谨只问:「你的?肺腑之言,说完了吗?」
顾川柏直视着?床榻所在?的?位置。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风和?纱帐,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方谨的?身边。他的?声音略低了下?去:「请您宽恕我的?唐突之罪。」
方谨意在?言外:「审时度势,是?你的?长处。」
顾川柏道?:「殿下?谬赞了。」
方谨的?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笑:「驸马过谦了,何来?谬赞一谈?你一定很了解如今的?时局。」
顾川柏却说:「我足不出户,在?家读书,看的?是?古国之兴亡,想的?是?今朝之胜败。」
方谨倚着?软枕,懒散道?:「说来?听听。」
顾川柏应声而答:「《资治通鉴》记载,玄武门之变当日,李元吉张弓搭箭,想要射杀李世民,箭发三次,次次不中。李世民追赶李元吉,却误入玄武门附近的?树林,意外坠马,无法起身。李元吉闻声而至,欲用弓弦勒死世民,几番犹豫,终未下?手……」
他的?语调忽然?一沉:「李世民与李元吉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二者受困于虚情之中,不能辨明真理,哪怕到了兵戎相对的?关头?,仍然?心念旧情,频出差错,正是?犯了兵家的?大忌。倘若李世民早做决断,便不会在?玄武门的?树林里落难,险些被自己的?弟弟用弓箭勒死。」
顾川柏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便听见了一点细微声响。
方谨披上一件锦缎衣袍,走?下?了床,赤足行走?在?金砖之上。她的?轻功极为高超,脚底距离地面尚有半寸距离,裙摆无风自动,好似凌波浮荡的?荷叶一般。
她绕到屏风的?这一侧,略看了一眼顾川柏,便道?:「这么说来?,高阳华瑶确有谋逆之意,本宫也不能再?纵容她胡作?非为了。」
顾川柏迎着?方谨的?目光,隐晦地道?:「命薄福浅之人,如何承得起您的?隆恩?」
杜兰泽闻言,四肢俱是?一片冰凉。她俯身下?去,几乎完全跪倒在?方谨的?脚边,几缕乌黑的?长发也飘到金砖之上,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腕是?极苍白的?色泽。
方谨将杜兰泽软禁在?公主府,不允许她私自外出,还加派了二十名侍卫,日日夜夜地看护她。五湖四海的?贡品也如流水般汇入她的?住处,她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奇怪的?是?,近日以来?,她似乎更清减了些。
方谨自认是?厚待了杜兰泽。她非常看重杜兰泽的?才能,杜兰泽也多次为她出谋划策,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这一次,她其实也想听听杜兰泽的?说辞。
方谨便开口道?:「兰泽,除我之外,你是?最了解华瑶的?人,你聪明绝顶,又与她朝夕共处了将近两年,应该早就?摸清了她的?心性。你来?说说,华瑶是?不是?想攻占秦州丶联合凉州,进而夺取岱州和?康州,争做中原之主,最终登临天下?丶一统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