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月一直到三月上旬,足足两个月才方忙碌完毕。
这日,江瞻云从抱素楼回宫,途径北阙甲第的御史府,竟见梅花依旧闹在枝头,枝生在墙外,风中轻点。
摇摇曳曳,花勾人心,叶缀妩媚。
成何体统!
她坐在御辇上,白了一眼。
下辇入园,迎头遇见御史中丞申屠泓。
申屠泓行礼问安。
江瞻云道,“令妹回家了吗?”
天子銮驾入府衙,开口就是问这么一桩私的不再私的事,申屠泓头皮发麻。
主要申屠岚确实还不曾归家。
这一刻他恨不得飞去青州把胞妹捆回来。毕竟难保这样下去,天子会醋淹了申屠氏。
所幸天子也没等他回话,扫了他一眼,便拐去了后院梅园中。
【这些梅花,是公子在神爵元年的二月里种下的。】
江瞻云漫步花树下,耳畔是红缨许久前的回话。
神爵元年的二月,是她设计盛宠温颐、将他冷在边缘的时候。纵然是设计而为,虚心假意,但她没有告诉他,到底也是因为不够信任。
所以他难过,伤心。
所以在自己寝屋外,种了这样两树梅花。
“公子说,只要它们能开花,能让他看到,他就很高兴。”红缨缓步跟在后头。
江瞻云没有回首,淡淡道,“朕没有招随侍。”
“老奴知道。”红缨不再随行,却一下跪了下去,“是老奴又见您来,老奴实在忍不住,欲求陛下。”
“求陛下,让公子回来吧。哪怕回来了再去,老奴年纪大了,实在、实在想他!”
极普通的话,江瞻云却听得心头发怔。
她愣了许久,有些恼怒地回首,眼神中酿起难得的委屈,“他不是被问罪流放,他是两千石封疆大吏,他可以回来的。年末论政,节庆问安,他都可以回来的,我没有、没有不让他回来!”
三年了,他为什么不回来?
*
天幕低垂,铅云压顶。
长安城东直门外,停着一樽棺椁,里面躺着一具尸身。
面目全非,尸僵遍体,皮肉腐水,淋漓滴答。
女帝从御辇下来,在棺椁前看了片刻,往后退开一步,抬手示意人上前。
是从三司处抽调的十二位顶尖的仵作,要验明正身。但因从边地运回,已经数十日过去,根本验不出什么。
但是天子之命难为,仵作们只得硬着头皮上。从头围,肩宽,腰身,足长,凡有数据记载的,事无巨细皆反复查验。
在第五个仵作上前丈量的时候,天空开始落雨。有一人着紫袍,紫绶金印,上来给天子打伞。
但是雨越落越大,即便宫人侍卫纷纷上来撑伞,雨水依旧浇淋她衣袍,直冲她眼眸,代替眼泪趟过面庞。
她从侍者手中接了伞,上前给棺中人遮挡,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听仵作回话,确定是他。
是他。
……
江瞻云从梦中惊醒。
自从御史府的梅园回来,至今七月里,她做这个梦已有数回。
梦中的女帝生就一双杏眼,眼下一弯新月似泪痣,不是她,是百年前的文烈女帝。棺椁中的人也不是薛壑,是被以谋逆弑君杀子钉死在史书上的苏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