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小说

第43章 阳谋（第3页）

周景明逐条审阅，最终批复：“同意推进，但原则不变??合作可以，合并不行；借鉴可以，照搬不行；发展可以，变质不行。”

腊月将至，年味渐浓。

合作社照例举办“年终述职大会”。不同于官僚机构的形式主义，这里的述职是真刀真枪的拷问。每位干部必须面对全体社员，汇报全年工作、接受质询、现场打分。分数低于八十分者，自动进入整改名单；连续两年不合格，免职。

周景明作为理事长，第一个上台。

他没用幻灯片，只拿了一本厚厚的台账，一页页翻给大家看：全年安全零事故、环保项目达标率100%、青年基金使用透明、对外合作无违约记录……每一项都有据可查。

然后他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2024年，新增死亡人数：0。”

全场寂静。

“三十年前，我们每年都在本子上记一笔。”他声音低沉，“谁倒下了，怎么倒下的，有没有救回来。这些年，我不敢翻那几页。可今年，我想把它变成新的习惯??不是记住谁死了，是记住谁活得好。”

他放下台账，深深鞠躬：“这一年，我没让任何人白白流汗，也没让任何人失望。但我还要做得更好。因为只要还有一个老人在寒夜里咳嗽，还有一个孩子为学费发愁，我们的胜利就不完整。”

话音落下，全场起立鼓掌。

三天后，文化礼堂举行年度联欢。节目全是自编自演：老职工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孩子们跳维吾尔族舞蹈《泉水叮咚》，青年技改组表演小品《电池保卫战》，逗得满堂大笑。压轴节目是阿依努尔带领的“口述史剧团”，重现1984年建社之夜的情景。

当演员们齐声背诵《宪法》第六条时，台下许多老人默默流泪。

周景明坐在角落，怀里抱着那本泛黄的会议记录册。火光照亮纸页，他看见自己年轻时写的字：“我们不怕穷，只怕散。”如今，那句话已被绣成旗帜，挂在礼堂正中央，下方缀着三十年来的所有签名。

除夕夜，全员聚餐。三十张大桌摆满广场，锅灶连成一线，香气弥漫山谷。周景明亲自下厨，炒了一盘白菜豆腐??那是1984年年夜饭的唯一一道荤菜。

他端着盘子走到纪念碑前，盛出两碗，放在碑座两侧。

“老岳，陈哥，赵叔……过年了。”他轻声说，“今年没死人，饭够吃，灯全亮。你们看看，他们都长大了，也都记得你们。”

风吹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转身时，他看见孙子抱着一台新设备走来。

“爷爷，‘记忆盒子’升级版完成了。”年轻人笑着说，“现在不仅能看，还能互动。比如你对着屏幕说‘开会’，AI就会模拟当年的场景，自动调出相关人物、事件和决策过程。”

周景明戴上眼镜，试着操作。画面一闪，他看见三十岁的自己正拍桌怒吼：“谁敢卖矿权，我就跟他拼命！”岳青山在一旁劝解，其他人围坐争论，烟雾缭绕中，一张张脸写满焦虑与坚持。

他摘下眼镜，眼眶发热。

“做得好。”他说，“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不是神仙，是凡人。我们会怕，会吵，会错，但我们始终没放手。”

零点钟声敲响，烟花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团结”二字。

周景明站在人群中，仰望着璀璨光芒，忽然觉得，这片土地真的活了。

它不再只是埋藏黄金的山野，而是承载记忆、孕育信念的生命体。每一寸土，每一片叶，每一声汽笛，都在诉说同一个故事??关于坚守，关于尊严，关于一群人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牢牢握住自己的名字。

新的一年，太阳照常升起。

五点整，他穿上胶靴，走出房门。

前方，阿依努尔已站在升旗台旁，手中紧握绳索。

国歌响起时，朝阳破云而出。

五星红旗在晨光中徐徐升起，湿漉漉地贴着旗杆上升，最终迎风展开，如火焰般燃烧在山谷之上。

周景明停下脚步，摘下帽子，静静伫立。

他知道，这条路，还会很长。

而只要还有一个记得1984年的人站着，这片土地就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