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隆恩。”吏部尚书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还要跪地谢恩。与夷三族、诛九族相比,只杀主枝,难道不是恩典吗?
太子的死讯终于被放了出来,官方说法是太子自知犯下大错,自刎谢罪,请求宽宥。
宽宥是没有的,皇后的棺椁被移出安奉殿,皇帝不许她穿皇后规制的衣服、首饰,不许她用皇后规制的棺材,要求发覆面,口塞糠,弃尸荒野。
太子被废为庶人,一口薄棺葬于南关村墓园。他还没有孩子,这一支彻底绝嗣。
事实证明,老英国公约束子弟静静等待的举动是正确的,经历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迎来的结局,皇帝褫夺了郡王爵位,把国公爵降为侯爵,赐名恪慎侯,一个充满审视、告诫甚至侮辱意味的词。
老国公能怎么办,如同吏部尚书一样,他也只能请罪、谢恩。张家祖传的爵位在他这里丢了,明明他尽忠职守、须发皆白依旧为国征战,张家儿郎的血,撒满了大盛的疆土,祖传的爵位,依旧在他手上丢了!
心怎能不痛?
老英国公夫人早在传出太子谋逆消息的那一天自尽了,张家连丧事都没有办,草草收敛遗骨。
老英国公枯树皮一样的大手,抚摸着身上的棉布衣裳,他自陈带罪之身,连丝绸锦缎都不愿上身:“你娘还有一副薄棺入土,你妹妹和外甥,不知魂归何处?”
新任恪慎侯虎目含泪,他的年纪是能做小妹父亲的程度,也是从小把妹妹当女儿养大的,怎会不心疼她。可张家因她坠入深渊,哪里还有心情管她的后事。
“恐陛下因此更迁怒我家。”恪慎侯低声提醒。
“不会,我了解陛下,他喜欢重情义的人。”
恪慎侯不敢苟同,父亲了解的是曾经的陛下,父亲难道能预料小妹、太子能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等着吧。”老国公疲惫闭上眼睛,重压之下,他老得更厉害了。可他还不能死,不愿死,儿子虽然在战场上有能为,于朝政却少一分清醒,不看着张家重新走上正轨,他没脸下去见祖宗。
恪慎侯问:“等什么?”
“等谁为阿芝和太子收敛尸骨。”
还有人赶在这个档口,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给被废的先皇后、前太子收敛尸骨?恪慎侯望着父亲布满老人斑的苍老面庞,不敢说出真话打击他。
恪慎侯等来了挺着肚子的永安公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把公主领去见父亲,听到消息的时候,眼睛更是险些跳出眼眶。
“张姨和阿兄葬在南关村墓园,起了一座母子坟。张姨在天有灵,大约也想和阿兄葬在一处。”永安语气柔和说起两位的后事,详细描述了下葬的过程,没有皇后太子规格,也没有折辱,是普通士人那样,平平常常葬在墓园。
老国公叫他那傻乎乎只会说谢的儿子退下,缓慢而僵硬地问:“原来是公主啊。”
永安抚摸着肚子,闻言露出一个清浅微笑。
老国公撑起苍老的身体,动作缓慢从轮椅上站起来,缓缓跪下,“老臣张英,拜见殿下!”
永安上前扶住,言辞恳切:“老国公请起,我发誓,并未引导阿兄做任何事,阿兄举事,也非我推动,张姨给父皇下毒,此乃事实。”
“老臣养下那等不忠不孝的孽障,有罪!有罪!”老国公泣不成声,仿佛为女儿和外孙行差踏错深深懊悔。
“英国公府与国同长,这大盛江山,留着我皇家人的血,也染遍了张家子弟的血,两家早已长到一起。”
老国公哭声顿了顿,再次叩首:“老臣谢殿下!”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何必明言?
恪慎侯扶着老父亲送走公主,急忙忙对老父亲道:“爹,公主说什么了?您怎么哭成那样?”
“不懂的事情少管。”
“公主挺着肚子是吧?我没看错吧?咱家不至于消息闭塞成这样,我记得公主还未成婚啊?”
“不懂的事情少管。”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也是做爷爷的人了……”
“闭嘴!拿人生养荣丸来,老夫且保养身子。”老英国公要养好身子,等一个结局。
成王败寇,不论此事是幽居深宫影影绰绰透出威慑的皇后所为,还是走在台前野心毕露的永安公主所为,都不重要。
甚至是不是她们做的,都不重要了。至少她们姿态好看,她们不会对败者落井下石,她们是第一个向英国公府伸出橄榄枝的。——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完结倒计时
第92章
病骨支离的皇帝躺在床上,厚重的明黄色锦被簇拥着他,原本清俊的面庞瘦得只剩一层皮,松垮垮覆在突出的颧骨上。
就在方才,皇帝已经说完临终遗诏,皇太女永安继承大统,立她长子为太孙,确定下女主当政的第三代合法性,彻底杜绝任何势力翻盘的正统性。
朝政交代了,宗室交代了……什么都交代清楚了,皇帝便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