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法、礼法,礼在法上,张美人之跋扈、之盛宠,可见一斑。
到了屋里,赵祯、曹皇后非别在上首落座,张美人没有依照规矩坐下,而是站在赵祯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求他做主:“妾孤身一人在宫中,寂寞清冷,好不容易有妹妹来陪,皇后却借口放归宫人,非要把妹妹赶走,求官家不要!就留下她吧!”
赵祯望过来,曹皇后顺势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文书。
“张氏没有位份、半年不曾面君,本就在放归之列。”曹皇后温言解释。
“那也不能几个健仆冲进来就把人拖走,连身好衣裳也不肯给,她是侍奉陛下之人,又不是罪人!”张美人不依不饶。
侍立在旁的乐昌忍俊不禁,“宫中除了张美人,无人胆敢横冲直闯、内廷喧哗。”
“好啊!一个奴婢也敢评论我!官家,看看,当着你的面,皇后的宫女就敢如此放肆!”张美人立刻抓住把柄。
赵祯皱着眉头,叹道:“好了,不要节外生枝……”
“官家!”
“张氏就在门外,叫进来让官家瞧瞧,是不是衣衫不整?”曹皇后好整以暇问。
赵祯摆手示意不用,曹皇后为人处事有目共睹,他也不信曹皇后敢在宫里闹这出。“皇后放归宫人是德政,朕也赞同。只是……”
曹皇后没有让赵祯说下去:“官家言出法随,也请记得不可言而无信啊。”
赵祯想起之前是如何答应皇后的,口头承诺、盖章文书,什么都比不过宠妃撒娇弄痴。赵祯想起来也脸红,可是看着张美人含泪的眼睛,就是忍不住把她想要的都捧给她。
曹皇后对张美人道:“我有话与官家说,你先退下吧。”
曹皇后很少有这样女主人的姿态,张美人自然不满,还要歪缠,赵祯知道曹皇后有正事,在她手上安抚的拍了拍,让张美人回去等自己。
“官家方才是想给张氏一个位份,这样她就不在放归之列了,对吗?”
赵祯承认:“这样也不违背你定的规矩。”
“臣妾不愿在张美人面前与官家争执,若是刚才官家把话说全,臣妾也不能同意。本朝的剑,不能斩前朝的官,若是法令也如此令随事变、朝令夕改,臣妾威严何在?如何治理后宫?治大国如烹小鲜,官家在前朝又如何统御百官?开了张氏这个口子,放归宫人之事便毫无作用。”曹皇后第一次用失望的眼神看赵祯,“官家还记得此次放归宫人的目的吗?”
赵祯无地自容,当然记得,为了洗清他好色的名声。
曹皇后疲惫得以手支额,叹息道:“张氏不受宠,官家并不放在心上,放归是应有之义,臣妾并无私心。官家明白吗?”
“皇后勿忧,朕不过问了,一切依你便是。”
“这些举措,治标不治本,治本之策,官家心中想来也是明白的。张美人自受宠以来,惹出多少祸事!她爱吃江西的贡桔,惹得民间商人大量私囤贡桔又腐烂,因此败光家业,无奈投河。她爱广州的珍珠,当地官员逼迫采珠女寒冬下水,伤了多少人命?官家素来爱民,对这些却视若无睹。如今因她,更伤了官家圣名……”
“官家明白,还是不明白?”
赵祯坐立难安,他是极心软的皇帝,若是别的朝代,不受宠的皇后这样指责皇帝,肯定是被废幽禁的下场。可赵祯会随着曹皇后的话思考,他知道自己对张美人的宠爱很逾越,可没想到带来的影响会恶劣到这个地步。
“臣妾失言,冒犯官家,自请禁足十日,以赎其罪。”曹皇后起身行礼:“恭送官家。”
赵祯看着满脸疲惫的皇后,后知后觉皇后的改变,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期望自己做圣明君主,不再期盼自己有幡然悔悟的时候。
被送客的赵祯不能赖在坤宁宫,也不像去垂拱殿面对张美人的泪眼,带着满腔无奈在内苑闲逛,赵祯苦笑着对张茂则道:“如今皇后怨朕,张美人也怨朕,朕倒是两头受气。”
张茂则赔笑:“官家男子汉大丈夫,难免要包容一二。”
“民间真因朕宠爱张氏,闹出这么多祸患吗?”赵祯又问。
这下,张茂则赔笑都赔不出来了。张茂则自幼受圣人言熏陶,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便身为宦官,也以大贤为目标,从不肯做哪些谄媚、妄言、受贿、弄权之事。曹皇后说的那些,他虽然不知道具体事件,但想来这样的事情不会少。
赵祯重重叹息,看来是真的了。可张美人怎么办?冷落她,赵祯不舍得啊!
这一切都与李茉没有关系,他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好好长大,旁的都与他无关。
李茉看着曹皇后伶俐的手段,心中钦佩。用赵祯最在乎的名声去对付他最喜爱的宠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十分高明。
可李茉并不看好这件事的结果,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人是很难共情别人的。
果然,赵祯这次安抚住张美人,顺利让这批宫人放归,他的名声却没有好转。既然如此,赵祯在作了十多天的样子之后,依旧流连在张美人的直舍之中,和她如寻常夫妻一般过起日子来。
含笑简直想不通,“官家那么圣明,怎么屡屡被张氏蒙蔽!张氏到底是什么妖精转世,她会迷惑人心不成?”
曹皇后也想不通,这件事明明切中要害、情理兼备、考虑周详,她反复在心中预演多次,没有漏洞!官家当时表情也十分动容,怎么才坚持了不到一个月?
李茉坐在曹皇后怀中,用有些含混的口音道:“理解,飞燕啄皇孙,汉成帝还搭把手呢。”
曹皇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左右看看,让含笑把窗户打开,吩咐所有人都退远些。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