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大典那场石破天惊的誓言,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朝野上下激起了滔天巨浪。
余波未平,暗流汹涌,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年轻帝王却似乎并未被这肃杀之气所困,反倒显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褪去了春寒的料峭,暖融融地洒在京城熙攘的街道上。
位于城南闹市却自有一方清静的清韵茶楼雅间内,临窗的位置相对坐着两人。
茶楼是秦家的产业,虽非顶尖奢华,却胜在雅致清幽,尤其这间名为听雪的雅室,布置得极为用心。
紫檀木的茶案光润如玉,摆放着整套素雅的白瓷茶具,窗外一株老梅虽已过了花期,但虬枝苍劲,绿意葱茏,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雨前龙井特有的清冽豆香,沁人心脾。
云初见并未身着彰显身份的龙袍或朝服,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暗纹锦缎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松松束着,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闲雅。
他姿态舒展地靠坐在铺着软垫的官帽椅上,指尖随意地把玩着手中那盏温热的茶杯,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对面显得有些局促的年轻人身上,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秦卿许则规规矩矩地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捧着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今日也换了常服,是一身竹青色的直缀,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沉静之下,藏着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
春祭已过去几日,但那日天坛之上,陛下身着冕服、昭告天下时睥睨天下的气势,以及更早之前,演武阁中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衣剑影,依旧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此刻与眼前这位闲适慵懒的年轻公子形象交织,让他心绪纷乱如麻。
“这茶不错,”云初见轻轻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声音带着午后慵懒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清冽回甘,是上好的狮峰龙井,秦卿许,秦家这茶楼,倒是会做生意。”
“陛下谬赞。”秦卿许连忙微微躬身,谨慎应答。
“不过是些寻常之物,能入陛下之口,是秦家的荣幸。”
云初见轻笑一声,那笑声低低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目光在秦卿许紧绷的脸上流转了一圈,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明显的调侃:“朕还以为,秦公子江南道一路随行,临危不乱,殿试之上,面对冯铮那般老御史的诘问也能从容应对,到底该是有一副好胆量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杯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微响。
“怎得到了春祭大典,文武百官、万民瞩目之下,反倒是一副……嗯,吓破了胆的模样?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这话问得随意,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只是朋友间的打趣。
但听在秦卿许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让他瞬间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起来。
陛下果然注意到了。
他那日何止是紧张,简直是魂不守舍,全程几乎不敢直视天颜,每一次跪拜都感觉是在刀尖上行走。
那份恐惧,既源于祭天本身的庄严肃穆,更源于对陛下强撑病体、行此险招的极致担忧,以及以及那份连自己都不敢深究到惊世骇俗的隐秘心思。
秦卿许猛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试图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剧烈悸动。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端起茶杯,借抿茶的动作掩饰失态,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压不住心底的冰凉与慌乱。他放下茶杯,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陛下明察,”他避开那探究的目光,盯着杯中澄澈的茶汤,低声道。
“臣……臣并非是畏惧典礼,臣是……是忧心陛下龙体,春祭仪程繁冗,耗时良久,陛下日前……圣躬违和,臣见陛下强撑,心中实在……实在难安。”
他这话半是真话,半是借口。
真话是他确实担心陛下的身体。
借口是这远不足以解释他当时那几乎失控的失态。
云初见闻言并未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也格外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雅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和茶水微沸的细响。
良久云初见才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重新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目光转向窗外那株老梅的虬枝,仿佛被那抹绿意吸引了去。
就在秦卿许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话题已经揭过时,云初见却忽然又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