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看着好说话,随便吴冲献上哪个吴氏女,甚至自贬那名姬妾,给她冠上“愚钝不堪”的恶评。
可这招“以退为进”,恰恰证明了裴瓒对她的疼爱。
裴瓒偷偷抬举这名宠妾,给她做脸,亦事先提醒吴冲,日后嫁进裴府的嫡妻,定要容下这一房宠妾,不可拈酸吃醋,给他生事。
吴冲心头不过是生出一丝波澜,但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
吴家如今能沾上裴瓒,无非是此前聪慧,投诚得早,这才有资格与裴家联姻……若他放弃,那想嫁给裴瓒的好女成千上万,哪里轮得到他的三堂妹?
既如此,他又怎敢拂了裴瓒的颜面?
不过是想找个大度些的嫡妻嘛……这还不简单,待会儿吴冲亲自提醒三堂妹一番便是,想来三妹吴念珍知道裴家门第多高,为了结成这门好亲,自当任裴瓒予取予求。
亲事定了,吴冲一身轻松。
只待几日后,两家设宴相看、合算八字,再将婚期拟定,吴冲和裴瓒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裴瓒应下亲事后,没有再与吴冲寒暄。
他静静饮酒,一双冷目凝于桌上那一碟鹿肉。
裴瓒想起此前与他乘车同行的林蓉……
他本以为林蓉被强掳上车,定会闹上几日的脾气,绝食抗议,污言唾骂。
哪知林蓉性子憨傻乖巧,她受了委屈也不哭不闹,不过在角落里瘫了一天,就自个儿纾解了所有燥郁的情绪。
第二天醒来,林蓉不但敢和裴瓒讨食,还会三不五时问他一些有关风土民俗的闲话。
什么攻打倭寇时,是不是要乘坐龙骨大船?
什么山中打猎,能不能猎来鹿肉?
鹿肉的滋味如何?比之羊肉、猪肉呢?
裴瓒嫌她话多,十句里答上一句。
每逢夜里,林蓉睡相不好,抻胳膊踢腿也便罢了,还敢胆大妄为滚进裴瓒那一片逶迤于地的宽袖衣摆。
林蓉惶恐不安,她捏着他的袖袍,知道旁边有人,才敢继续入睡。
睡着的林蓉眼睫颤如蝶翼,檀口红唇微开,蜷曲手脚,佝偻脊背,如同一只重伤的小兽。
明明伤痕累累,却对他毫不设防。
倒是好欺。
如此愚钝的女子,遇上个厉害的正妻,怕是得被人拆吃得骨头不剩。
今日裴瓒提点吴冲,虽言辞夹枪带棒,暗藏对未来正妻的不敬,但也算履了“护住林蓉”的旧诺……如此莽撞,倒不像他,权当给林蓉一个恩典吧。
……
裴瓒回神。
他望向那一碟子已经凉透了的鹿肉。
“这条鹿腿烤得不错,再去切些筋肉,取油纸包好,送至本官案前。”
裴瓒取帕子净手,清茶漱口,起身离席。
军营,灯火阑珊。
已是深夜时分,巡哨的军将们俱是喝得烂醉,歪七竖八躺着休息。
灶房里还有一帮弟兄喝酒猜拳,你推我搡,闹作一团。
今日的宴席,郑慧音也跟着郑至明去了主城,唯有林蓉留在营地。
好在军将们待林蓉很是恭敬,知她是裴都督房里人,不敢冒犯,就连夜食也专程分出几个碗碟,送到帐子里供她吃喝。
林蓉没什么胃口,她挑了几样烤肉,包进油纸,藏到怀中。
趁着月黑风高,人烟稀疏,林蓉换上方便骑马的窄袖胡服,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帐篷。
她谨小慎微,没有点燃火把,反而是摸黑往前走。
好在林蓉方向感好,她记下藏东西的地方,挖出了自己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