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漆黑,没有燃灯……算了算时辰,林蓉许是已经睡下。
裴瓒撩帘入帐,借着浅淡月光环顾四周,依稀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红木箱笼堆叠帐角,桌案上的文书也分门别类,归置齐整,帐中一应用具都干净整洁,没有散落一地。
榻上仍是那几床轻薄的锦被……洗过几次,被罩上还残留皂豆的清香。
林蓉即便一个人居住,也不敢僭越规矩,乱翻乱动裴瓒的衣物被褥。
裴瓒眉峰舒缓,直到他看到那一盆无烟银炭。
炭盆里仅剩下一些白色灰烬,并无星火……林蓉畏寒,每逢他命人置下炭盆,她总会偷偷挪近,挨到火盆旁边取暖。
还没入夏,山麓寒凉。帐中无灯,又没燃炭,林蓉究竟去了哪里?
裴瓒的指骨微紧,目光骤冷,他掷下那包鹿肉,转身阔步出帐。
郑慧音赴宴归来,捧着一包咸肉酥饼,屁颠颠跑来军帐,想与林蓉分食。
她远远看到黑衣黑骑的裴瓒,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后撤半步。
裴瓒却寒着脸,一双凤目虎视鹰瞵,阴沉地扫向她,“林蓉在何处?”
郑慧音心中畏惧裴瓒,她皱眉:“蓉儿不在帐中吗?”
裴瓒轻扯嘴角,一丝澎湃的怒意,自心肺轰然涌出,他驭马靠近郑慧音,手中紧攥马鞭,居高临下地逼问她。
“再问你一遍,林蓉在何处?”
裴瓒是长年征战的武将,冷脸问话时,身上自带一种崇山压顶的沉抑感,令人腿骨发软。
郑慧音再如何擅武,也不过是个养在帐中的小姑娘。
她畏惧阴晴不定的裴瓒,忙道:“我真的不知道……”
裴瓒已然持鞭上前,凶戾睥她,如看死人:“不怕我将你那层面皮剐下来,你就继续欺瞒。”
郑慧音心中一惊,电光石火间,她高声喊道:“芝麻……蓉儿和芝麻都不见了!”
裴瓒拧眉:“何为芝麻?”
“一匹马!就是、就是墨羽之前和野马乱配,生出的那匹杂毛马!”
裴瓒心中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的脸色铁青,薄唇紧抿,怒极反笑。
“滚!”裴瓒拧腕扬鞭,一记悍烈凶鞭下去,直将郑慧音撩进一侧泥地里。
郑慧音一时不察,被那一记来势汹汹的鞭子狠狠抽中小腿,跌进草垛子里。腿上骤然浮起一条肿痕,疼得郑慧音龇牙咧嘴,体面全无。
郑慧音顾不上身上污泥,急忙翻身避让,她看着裴瓒策马离去的高大背影,气得咬牙大骂:“裴瓒你这个疯子!一回营就发病!!”
天色渐暗,薄雾冥冥。
林蓉已经在山川原野里跋涉许久,唯有月光和星子照路。
片刻后,乌云遮住了霜月,繁星时隐时现,四周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马蹄拨动草叶的沙沙碎响。
林蓉不敢停下,她深知裴瓒的阴险,她不敢掉以轻心。
林蓉要竭尽全力赶路,尽量逃得更远一点,即便她的眼睛被风吹到干涩,腿侧也被马鞍磨破了一层皮,浑身都酸痛无力。
待林蓉穿过一片河畔荒滩,她忽然听到了另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林蓉吓了一跳。
她的肩背僵硬,双目迟滞,凝神分辨那些古怪的异响……兴许只是野兽穿林,兴许只是林木里的回音,兴许只是她累到极致出现了幻听。
林蓉心中千回百转,麻木而惊惧地猜测着,她默默安慰自己,可即便如此,林蓉还是伏低了身子,以防万一,轻夹了下马腹,无助地哀求芝麻快跑。
“跑!快跑!不要停下!”
她不敢回头!
直到一支黑羽箭,杀势凛冽地撕裂夜幕,朝着林蓉呼啸而来!
锋锐的铁箭猝不及防袭向女孩,贴脸而过,如冷刃一般狠狠擦过她的颊肉,就此削下了几根飞扬的乌发……
在看到那一支煞气腾腾的长箭时,林蓉心中的欢喜与侥幸,悉数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