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起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见他气势上来了,立即缩了缩脖子,连手里的枪都有了点讪讪的感觉:“额还额滴个老天奶呢,呢才瓷锤,呢全家都是瓷锤!”
赵霖城愣了愣,手也不举了:“老、老乡?”
那人也一愣:“是、是吧……”
与此同时,陆行霈终于也有了点清醒的迹象。
他浑身肌肉酸胀胀的疼,眼皮也像是发了肿,挤在一起想睁也睁不开。努力了许久,又忽然感觉有一道极其刺眼的白光正对着扫射了过来,眼底顿时一痛,他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横挡在了眼前。然而视野里依旧是一片极亮的爆闪,闪得一切遮挡物都毫无作用,好像专门烙在了他的灵魂上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意识到那道光是来自某座瞭望塔上居高临下的探照灯,而他的精神力失控蔓延出去,变成了一只陌生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它,等待着它转头巡弋的间隙。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黑,那灯终于照向了别处。于是视线猛的向前一跃,开始飞速的摇晃缩进,奔跑的气喘声不绝于耳,他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和血管在太阳穴里滔滔的鼓动声。
心里有些慌,前所未有的经历让陆行霈觉得了诡异——他被迫跟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慌张乱跑,时不时要感同身受迎面跌倒的危险,却完全不能控制手脚换个平安点儿的姿势或者方向——强烈的无力感以类似于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好奇中裹挟了他,令他产生了一股油然的绝望,认定一切都完了。
他完了?他还这么年轻,他怎么能完?
他不想完,无论因为什么,无论因为谁,他都不想完。
于是视线陡然的一变,他忽然又感觉自己变得了冷酷。
他“看见”一群持械的巡逻队伍从白光底下经过,露出了他们身后许多老式的、不知型号的单兵机甲。那些机甲铁锈斑斑,只有两米左右,各有各的残损。有一些被擦拭的锃亮的能量枪在哨位上遥遥指着他们,仿若是两个时代的产物。
再往远处,是一小队机甲踉跄着从一座漆黑矿洞里走出来,还有一部分未启动的,则是堆积在矿场中央,一队队衣衫褴褛、瘦可见骨的青壮年排队上前,哀嚎着被机甲弹出来的神经连接器刺穿了脊椎,等到能够控制机甲行动,人已经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看着”这些人,有些抗拒得意识到自己开始自视甚高,像个狂躁的屠夫,眼前一大片猪猡除了激起他嗜血的欲望以外,还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厌烦和蔑视,他痛恨那些猪猡为什么不能自己引颈就戮,为什么还需要看管和镇压——毕竟那些猪猡们的死活加起来捆一块儿,都抵不过他十分钟的休息来得有价值。
陆行霈心底猛地一沉,几乎有些惊恐自己的精神力链接到了这样的一股情绪。使劲晃了晃脑袋,他想挣脱出来。可精神力实在是已经扩张得太远、太深,他能听见山里虫豸翻身碾过枯叶的声音,也能看见山外一户人家窗棱上的喜字联被雨打湿,红彤彤的剪纸褪了色,晕在雨水里的红变得了像是血。
他简直像是能看得见一切。
直到他为了逃开那个屠夫,开始尝试着让视野升高,某地半空中有什么忽闪着一亮,让他的精神力立即像是触了电,痛狠了一般猛的缩了回来。
他前功尽弃的错觉自己又被塞回了那具散发着邪恶味道的躯壳里,对方的精神力像毒蛇一样逮着他狠咬了一口,毒素感染了他的神经,以至于他真正的□□都跟着咧嘴啐了一口,因有生以来从未做过这样刻薄且下三滥的举动,他脸上的肌肉全被调动至了一个十分陌生的角度,看起来几乎是要崩坏。
啐到地上的唾沫被一只黑皮鞋碾了碾,矿场上出现了一阵骚乱,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抬了枪,瞄准了一个跑得慌不择路的可怜人。
一击毙命,陆行霈同时体会到了分属于两个人的,无法言喻的恐惧与近乎享受的快意。
他忍无可忍的吼叫出了声,感觉自己的精神因此快要濒临了疯癫。
好在终于一个弹射坐起了身,视线暗得了平和,他看见了楚廪。
楚廪正背靠着驾驶舱的舱壁,双手捂住耳朵一脸惊疑不定的看向他:“你瞎吼什么?要吃人呐?!”
陆行霈没说话,气喘得厉害。他的灵魂仿佛仍在漂泊,自己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
因见他状态实在不好,楚廪难得耐着性子多等了一会儿。可久见他不吱个声,到底还是恶声恶气的撒了泼。
用好腿对着陆行霈的方向蹬了蹬,楚廪下达了命令:“别瞎琢磨了,起来,扶我出去看看。”
陆行霈一言不发,单是着着他,直到眼里渐渐没有了他。
耳膜突突作响,楚廪靠在壁舱上的漆黑一团隐约有了细节,变成了一个肩宽背阔的男人的背影。
不住的有树梢细枝抽在脸上,雨水迷了眼,他呼哧带喘的追在那背影的身后。一时不慎落了后,身边立即追上来了两三道一样埋头苦冲的身影。
一群人穿着和矿场机甲大差不差的装备,但要更简陋些,甚至确切点说,只是装备着几件勉强称得上是外骨骼的器械而已。而这些七零八落、滥竽充数的“外骨骼”,看起来更像是取用于那些矿场机甲的某些报废零件改造而成,是一种相较于老式和落后,更一穷二白的窘困。
然而看他们一脸严峻的气势,以及无论是沟通的手势还是在林中躬身隐蔽、俯身前进的姿势,又都很有往正规军靠拢的意图,导致他置身事外的旁观着,难免感觉他们不伦不类到了一定滑稽可笑的地步。
然而这一次,陆行霈却只觉得了很有意思,他甚至控制不住了精神力的肆意链接,就干脆不再去控制,放任自己缠住了这群人,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凭着这一身废铜烂铁做出什么要紧事来。
很快,视线又一个翻天覆地,他跟着一个跟头翻下了一个小坡。身上的器械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背着壳的乌龟一样,倒栽葱的摔下去后就再也翻不起了身。气恼的挣了挣,他就那么倒着看见打头那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头也不回的发了话:“平原机甲进水了,留个人帮忙,其他人跟我继续走。”
然后是队伍左手边的一个年轻姑娘立即做了回应:“雷哥,我劲儿小,我留下。”
那位雷哥“嗯”了一声,姑娘便使劲把手边的操纵杆往怀中一拉,身上的器械便咔啦一声先猛的刹住站定,然后才又带着她做出了一个迟缓的掉头转向。
她几乎有些笨拙的向他走过来,脸上仿佛挂着很嫌弃的表情,因为是大头朝下,他看不太清,但莫名的,他能感觉得出,她的眼神一定温柔而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