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外患……
早在裴南泽回京时不是没想过,只是当这一天到来,他远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没用。
下三道不死不休,铁了心要攻入人间,人间神明不低头哈腰敞开大门说一句‘欢迎到来’,就算不错了。术师们有错,不该为了自保,夺人生魂,可谁又真的了解过他们。
在红尘人间之下,同悲欢喜乐格格不入,在众生看来无异于野兽,从未将他们当作同类,敬而远之。只有家中鬼魂作乱,才想起有这群人,在守卫他们。
就像这次,族地裂隙显现,除了术师们人人自危,哪怕天子也没有过多表态,因为他们总认为这是术师应该做的。
在人间危难时刻,必须挺身而出,守在所有面前,这是他们身为术师的天命。
可,凭什么?
凭什么不被礼待,受世人排挤的术师要甘愿遭受这些冷眼。
只因为是术师?
可术师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曾认为让术师感受到人间情感,便可融入红尘,为此他创出了混沌决,感悟众生,可结果却是,术师读懂红尘却依旧无济于事。
雨水滴落在伞面,砸出一顿声响,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心中太乱,江知眠唤了他几声也不见人应答。
江知眠伸手触碰伞缘雨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指腹一路滑进手腕,浸湿了衣袖,他毫不在意看了眼,道:“若实在不舍,不如去见一面。”
“我爹啊?”裴南泽望着帘幕外的雨滴,短促地笑道:“去见他,肯定会说我矫情,也许还会遭一顿毒打。他那脾气,我还是给他积点德吧,省得他少活一秒,断气前都想得是怎么骂我。”
江知眠才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不留情面揭穿道:“可这方向去的是军营。”
“……”伞柄随裴南泽手腕旋转,自伞边缘旋出一道水帘珠串,如开在伞面的花,径自绽开,“原来江大人走这路是军营啊,我还是第一次走这路,还说怎么路上没人,脚踩上去都硌得慌。”
裴南泽全然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将这缘由抛给了他,“我不认得路,随便跟你走的。既然江大人这般想让我去军营,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知眠转头看他,很不客气道:“如果哪天你不想活了,也不必寻什么毒药浪费钱财,咽口唾沫就行。”
“我为什么不想活了?”裴南泽朝他身上靠:“我肯定会长命百岁。”
江知眠不置可否,点头应是。
脚下青石板路断开,取而代之的是沙石铺成的泥路,平常时看不出什么,可一到雨天,雨水冲洗掉表面的石头,底下的泥泞沿着缝隙飞溅出。
裴南泽下意识弯腰提起江知眠衣袍,便被江知眠抬手止住,“哪里这般金贵了,你别乱动,好好走路。”
“我时常想,要是能和你并肩,不论是青石板路还是泥泞小道,只要是你,一直走到底该有多好。”裴南泽停步,望向快到尽头的道路,明明两人站的很近,肩肘相靠,雨滴却将他的声音拉的很远,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他听到裴南泽说:“可是不能。”
江知眠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术师悲剧自古便存在。
几乎成了亘古不变的认知,从来没人问过术师究竟愿不愿意牺牲。
因为理所应当,所以心安理得。
他们从不希望这成为术师的底色,他和裴南泽希望将选择权重新归还给术师。
这条路必然不会坦荡,比起泥泞更多的是不屑和轻蔑。
可有些事总要去做。
良久,裴南泽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违逆天下,所做之事人神共愤,你待如何?”
行致军营,守将刚要横枪呵斥,隔着雨幕看清来人,便立刻跪下,裴南泽掏令牌的手一顿,望着那淬铁寒枪什么也没说。
两人并肩拾阶而上,靴子踩在碎石路上,在空旷无声下踏出一地水花。
人神共愤……
其实不然,别人江知眠不知道,反正他不会反对。
毕竟那所谓人神共愤之事,也是他要做的。
裴南泽总爱看热闹,戏折子多的数不胜数,时常闲来无事边同他分享,他也乐意去听。
江知眠淡淡笑了一声,有些时候,戏折子看多了,也是想脱离看客,当一回施颜粉黛的小丑,登台唱戏。
于是,他浅淡的声音低而迟缓,却又远比万千誓言来的要让他振奋。
他说:“我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