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孩童拽住青年将士的佩刀绦带,仰起脸,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岚姑说边关有狼,爹要是打不过,就躲起来,等我长大了帮你打!”
童年不知伤心泪,最是暖人也最是伤人。
青年没有回身,只用力点了点头,快步汇入行军潮流中。
……
京城离别的悲伤萦绕在每一位牵挂北上行军的家人身上,裴南泽斜依阁楼,望着乌泱泱远去的大军突然出声道:“你若犹豫不决,便留下来吧,北漠多沙石,总归是不适应的多。”
城墙拐角走出一个人影,一身裘装的裴南楠站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裴南泽目光一直望着远处行军,直至那最后一点黑影消失在视线之内。
“裴,南泽,与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裴南楠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极力忍耐着泪水,“我爹,裴程。死于你手里,所有人都说你明事理,知分寸,善审时度势。而我还要在这些声音中尊你一声家主,究竟算什么?”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算你傻,算你良善?”裴南泽问道:“裴家屹立不倒,从来没有仁慈二字,我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若因裴程之死对我怀恨在心,要杀我凭本事来便是,我随时恭候。
“可是,大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身为术师,通晓术法却也懂得悲喜,我明明痴长你两岁你还是占了主位,排次居首?从前你可以任性,像个公主一样,做什么都有裴家来兜底。裴南泽很荣幸能成为你们所依靠的家族主,但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裴南楠十指攥紧身侧衣袖,任风吹红了眼。
“你想行军,便可以任意跑进军队中。”裴南泽说着手指天边,“不想了,便直接一走了之,若我大兖将士所有人都像你这般,肆意妄为意气用事,一路上走的走,逃的逃,还是什么军队?”
“……我。”
阴冷的风吹过城墙,带来空气中的水滴细密飘落。
裴南楠站在楼阁墙角,一时无言。
“你和苗苗很像,都傻的可爱。”裴南泽手臂重重砸下,落在空荡的城墙上清晰可闻,“却又截然相反,因为他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裴南泽很累,不想再同任何人虚与委蛇,大小姐自便吧。”
“等……”她忍不住看向裴南泽,想要从他的神态中得到些信息,而不是这样结束话题。
在术师界看来,裴南泽作为裴家之主脾气很好,有时是古怪了些,没有什么身居高位的架子,同形形色色的人都处得来。
有时二脉术师趁着裴南泽不在二脉,开玩笑说家主不像术师,真的懂得悲欢,和他们这些假借他人悲欢觑探喜怒的窃贼不一样。
但……这都是外人看到的他,一知半解难窥全貌。
裴南泽脚步一顿,吐出一口浊气,牵起江知眠走下城墙。
他从不是什么谦和的人,更不会因身份亲疏有所妥协,就此宽裕他人,寻找迂回的途径去解决,甚至可以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是他是术师,要顾全的事情多了,看上去会优柔寡断的多,但骨子里的狠厉仍隐隐影响着他的决策。
而就是这样的裴南泽,一边隐忍,一边又放纵,不知对错的撑起裴家,走到今日的强盛。
风声鹤唳,吹散了她精心梳理的发髻,凌乱发丝遮住了她晦暗不明的神情。裴南楠望着裴南泽先前所指的天边,那里大军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茫的地平线。
良久,她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跃下城墙,身影决绝地投向远方。
风过耳畔,似乎送来一声极轻、极模糊的“路上小心些”,语调依旧是那般吊儿郎当。
她身形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但那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