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侧首,便看到了靠坐在榻边、闭目调息的河伯。
他脸色依旧带着不正常的苍白,那双惯常蕴含着戏谑或威严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而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角,那抹未曾完全擦拭干净的、已然干涸的淡金色血痕,如同灼热的烙印,猛地刺痛了宓妃的眼睛。
她不是无知无觉的木石。
身为神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本命真元和神魂本源意味着什么。
那是比寿命更珍贵的东西。
为了救她,他不仅耗损了庞大的神力,甚至动摇了自身的根基……百年修为?恐怕远不止于此。
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汹涌翻腾。
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对他出手相救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悸动。
他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仅仅因为那一纸婚约?还是因为……?
她静静地看着他调息的侧颜,目光落在那抹刺目的金痕上,许久,才用带着初醒后沙哑与虚弱的声音,轻声问道:
“何必如此?”
短短四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疑问。
耗费如此巨大的、甚至可能动摇神格的代价,来救一个……或许对他并无多少情意,甚至源于胁迫才留在他身边的妻子,值得吗?
河伯在她开口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虽然还带着消耗过度的疲惫,但在看向她时,依旧锐利而专注,仿佛能直直看进她的心底。
听到了她的问题,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用指腹漫不经心地、甚至带着几分惯有的桀骜姿态,拭去了唇角那已然干涸的血痕,仿佛那百年、甚至更久的修为损耗,以及神魂的震荡,在他眼中根本无足挂齿。
随即,河伯扯出一抹她熟悉的、带着几分恣意与掌控一切意味的笑容,但那笑容深处,却似乎又隐含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更深沉的东西。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你是我的妻子,护你周全,理所应当。”
他刻意将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天经地义的、属于“丈夫”的责任与权利,试图用这层外壳,掩盖其下那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更为汹涌的情感。
然而,他过度消耗后难以完全掩饰的苍白脸色,以及那双紧锁着她的、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与某种执拗的眼眸,却让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语,重重地敲击在了宓妃的心上。
静室内,夜明珠的光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他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而她,第一次没有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立刻移开视线,也没有用冰冷的沉默筑起围墙。
宓妃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以及那抹……让她心绪再也无法平静的,淡金色血痕。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融化,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