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黄河水府,较之以往更添几分萧瑟。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在水府外围的结界上撞出沉闷的回响,连殿内常年不灭的夜明珠光辉,似乎也因这季节的流转而显得清冷了几分。
宓妃因心绪不宁,体内洛水之息与黄河浊气隐隐有些未能完全调和的滞涩。
加之前番因祭祀与统治理念带来的心结郁积于胸,她索性提前结束了此次并非十分紧要的闭关。
她沿着曲折的回廊缓步而行,试图借这水府深处的寂静梳理纷乱的思绪。
然而,越往水府中心区域行走,空气中原本应属于深水的宁静便被一种隐约的喧嚣所取代。
丝竹管弦之声虽经水波与结界阻隔,变得模糊,但那欢快的节奏、夹杂其间的隐约笑语,却像一根根细针,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微微蹙眉,循着那声音的来源,行至一处名为“浣纱”的临水主殿。
这里本是用来举行正式宴会之所,此刻殿门虽未完全敞开,但那悬挂的晶莹珠帘之后,人影绰绰,歌舞翩跹。
浓郁的仙酿香气与各种水族仙子身上的脂粉气息混合在一起,透过珠帘缝隙弥漫出来,与这深秋的萧瑟格格不入。
宓妃的脚步在殿外停下。
她并未立刻闯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悄然生长在幽暗水底的素莲。
目光穿透那摇曳的珠帘,清晰地看到了殿内的景象——
河伯高坐主位,玄色袍服微微敞开,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姿态是她熟悉的慵懒,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放纵不羁。
他手中把玩着金樽,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看着殿中身着轻纱、旋转起舞的妖娆舞姬。
两侧席案后,坐着不少受邀前来的水族首领、妖族少女,其中不乏容貌昳丽、眼波流转者,正娇笑着向他敬酒,言语间充满了奉承与讨好。
更有甚者,如那位身着碧色薄纱、容貌娇俏的小水仙,几乎将半个身子都依偎在他榻边,正捧着一只琉璃盏,语带娇憨地劝酒。
“神君,您尝尝这新酿的百花露,可是妾身耗费百年光阴,采集了百种仙花初绽时的第一缕花蕊精华,又引天河活水……”
河伯并未推开她,反而就着她的手,低头浅尝了一口。
那姿态,理所当然,仿佛享受这般服侍是天经地义。
一瞬间,宓妃只觉得周身血液仿佛被这深秋的黄河水浸透,寒凉刺骨。
她并非对他过往的风流债一无所知,也自问对他并无那般生死相许的深刻情爱。
她曾以为,他们之间至少存在着因联姻而结成的同盟关系,有着作为水府之主应有的互相尊重与体面。
然而眼前这一幕,这在她闭关期间、在她身为水后的宫殿内堂而皇之上演的酒池肉林。
这毫不避讳的亲近与轻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碎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彼此身份起码尊重的幻想。
这不是风流,这是彻头彻尾的轻慢与羞辱,是将她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宓妃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比万载玄冰更为凛冽。
原本因闭关而略显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无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眸子,如同凝结了洛水最深处的寒冰,锐利得能刺穿一切虚妄。
宓妃还未曾有所动作。
殿内那感官敏锐、正对着殿门方向的小水仙已率先发现了珠帘外那道清冷绝尘、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身影。
脸上的娇媚笑容瞬间僵住,化为全然的恐慌与无措,如同被无形寒流冻结。
随即猛地从河伯身边弹开,“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颤抖。
“娘、娘娘恕罪!小仙……小仙只是奉命为神君献酒,绝无他意!求娘娘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