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们大宋呢,自始至终,都是重州郡轻县,真正的基层更是完全没有,唐朝时,尤其是初唐时之所以国力强大,最核心的原因就在於朝廷对基层的管理,唐朝时的里正,是由县衙任命的,属吏,享有免役之权,县衙对里正是有考核的,非如此,哪来的初唐强军,初唐时有什么皇权不下乡的事情么?”
“可咱们大宋是什么情况呢?里正,基本由村里最大的富户地主担任,是役,而不是吏,至於更下边的户长、耆长、保正等等,更是乡村富户轮差,无俸禄,无官方身份,甚至需代垫赋税”
“对於小的普通富户地主来说,做这些村官屁的好处都没有,往往还要成为被官府剥削的对象,需要想方设法的贿赂胥吏来逃避责任,而对於那些真正的地方豪强而言,这里正之职我就世袭罔替了,我在我们村,乃至我们乡,更甚至我知道有些豪强的势力是横几个乡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成了土皇帝了,朝廷根本管不著,你看咱们现在处理的这些孔家的人,就几乎都是后者了。”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让朝廷的基层治理,回到初唐的时候来,你看,这是我目前擬列的一个名单,全是三衙推荐的,这个事情我们已经谋算很久了,他们全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
,“官家和我那岳父不是一直想要裁撤军队么?我也想啊,谁不知道大宋要想强军就必须要先裁军呢?可还是那个问题,裁下来,他们能去哪。”
“青壮年兵卒裁掉了也无所谓,也好裁,那么多的工厂呢,直接转做一些全职,不方便军人来做的工匠就行了,再不济给他们一块职田,总能有办法自己养活得了自己。“
“为难的到底还是这些老人,老兵,军中五十多岁,六十多岁的老兵並不在少数,甚至七十岁以上的,也不是没有,这些老兵一旦离开了军队,几乎就只能等死了。”
“朝廷当然也考虑过建立专门的赡养院,不过我敢肯定,赡养院真要是建出来,到时候里面养著的一定是那些有关係有门路的老人,而如果是拨付退休金的话,且不说朝廷没有这样的財政能力,就算是咬著牙硬把这笔钱给挤出来,恐怕这笔钱最终也不会有多少落到他们手里。“
“所以我想,让他们成为村书手和顶替原来那些尸位素餐的乡书手,原本的乡书手可以转职为乡正,你觉得如何?
全国的村书手和乡书手加在一块的话,大概能腾出来一万个左右的位置,这一万左右的位置几乎是刚好可以用来安顿这些退下来的老兵。”
“如此一来,朝廷还可以极大的加强对国家的基层控制管理,由府县定期对这些书手进考核,你觉得如何?
初唐的时候其实差不多就是这么做的,这也是初唐强盛的关键,让军队中的將士们有军功的拼军功,没军功的熬资歷,如果一万个左右书手的位置不够,將来的户主、保正等职位也可以考虑开放。”
曹诗诗想了想,问道:“这些老兵,都识字么?既然都是老兵了,是否还有能力来管理一个村子,甚至是一个乡呢?如果让他们学习的话,他们还学得动么?“
王小仙:“应该都有儿子,侄子的吧,如果实在没有,从军中认养一个也就是了,嗯,这种老兵就算是有儿子,十之八九也和他们一样都在军中效命,这样的话相当於一口气裁撤掉两个。嗯,有些甚至可能已经有孙子了,相当於裁撤掉三个。”
曹诗诗:“在我大宋,里正可並不完全是个好差事啊,要负责承担朝廷的税赋和徭役的,往往还总要贴钱,垫钱,这一万多人,甚至是两万,三万多人,朝廷难道要给他们开餉么?
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又要如何生计呢?他们的权力又有哪些,朝廷要如何保障他们的权力呢?乡,甚至是村里啊。”
王小仙点了点头,道:“发俸禄问题倒是不大,一共就一万多人,每个人每个月发五贯钱,也举五万多贯,一年也就六十几万贯,这对於如今的朝廷来说,问题不大。”
“不过纯靠俸禄的话在我看来还是下策,你也说了,这是在村里,光是要保障这个钱不被剋扣就很麻烦,所以我打算只给他们发两贯钱的基本俸禄,其余部分用奖金来算。”
“开垦荒地,清查田亩,隱户,都可以算他们的功绩,乃至於发展村里的工商业,以增加商税,都可以算他们的成绩,所有的隱田新增税赋,五年內,朝廷和他们可以五五分帐,十年內三七分帐,十年之后,他们也差不多该老死了,要是真能活到十年以后,也可以跟他们九一分。”
曹诗诗:“所以他们的职责,就是整理鱼鳞册嘍?清查隱匿人口,田亩,以及—监督里正的宗法,对么?朝廷发徭役,征粮税,这些实际上具体的事务工作还是要里正来做?”
“不错,你悟性很。”
说白了就是后世的村长和村书记的区別。
宋代的里正,朝廷已经管不了了,也不太可能管,基本上就是村里谁的势力最大谁当,亦或者是由本乡势力最大的豪强指派,朝廷基本插不上手,增加一个书手,主要起个监督制约的作用。
里正负责管事儿,书手负责管里正。
那么很自然的问题就来了:
“有些小的富户里正也就罢了,有些里正是豪强啊,家丁打手数十人,甚至是上百,有些还是个宗的族长,朝廷派的村书要如何制衡他们呢?”
王小仙笑著朝外边那些阿拉伯商人和福建商人那边抬了一下下巴:“那就只能靠他们了。”
“啊?”
“乡书手也好,村书手也好,若只用一些常规的手段,至多只能对豪强里正进行一定的制衡,不可能真夺了村里大权的,朝廷也没那个能耐,当然,哪怕只是稍有制衡,那就都已经很好了。”
“真要想让空降的村官压得住地头蛇,彻底掌控一个大村,那就必须得引入外部势力压制本土势力了。“
“两个办法,其一是拉拢这些商人带著钱去他们村投资,只要有投资,有收益,有商税,他们自然势力就会变强,当然,如果能忽悠本村地主自己掏出钱来建工坊,只要能收得上来商税,这也算他们的业绩。“
“其二便是送本村的人在农閒的时候进城打工,农忙的时候再给接回来,他们这些村书手得负责帮村里的劳动力在城里找工作,找的著工作,再加上背靠朝廷,自然也就不怕他们了。”
“乡里的书手再搞点义勇,团练之类的,真要是非常之时还可以让乡里跟县里求援求兵,能做到这一步的话,那就很好,很舒服了。”
“我这段时间一直带著这些南方来的商人就是为了如此,都知道我打算让他们在登州开造船厂,整编军队改做海军发展海贸,可是海贸贸什么,总得有货吧,总得有分销吧,他们也需要这样的个深入到村的络啊。”
“总之我理想的模式下,我大宋的兵卒和大商贾之间会是强绑定的一个关係,军队要靠工业,商业来养,商人也要倚仗军队来保护自己,发展自己,军人立功或者退休之后,还可以跟这些商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关係,儘可能的拉投资或是帮忙提供作来养农民,朝廷则从这些商业活动中收商税。”
“当然,这都是很理想的状况了,真要是全国都能做得到这一点,那我这大宋变法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完全实现,一点点来么,哪怕是只能先实现百之一二,那也是极好极好的一件事了。”
说著,王小仙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看在曹诗诗的眼里似乎整个人都有点流光溢彩的了。
“我怕你不等做完这些事,你就要先死了,你——虽然我也知道官家一定会支持你的,可是——只怕是声势太大,官家也不一定保得住你啊。“
说白了这不就是在掘士大夫的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