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芳初离开太极殿时,是魂不守舍的,连用了一半的灵善膏都忘了收。
天子闭上了眼,在医官离去之后,仍俯于软榻的毡毯之间,调整气息,直至呼吸渐趋于平缓绵长。
睁眼,一瓶药膏被静置于檀木圆几之上。
药膏是白玉瓶,瓶身纹理如碎,泛着玉样的光泽。
萧洛陵十指拢上散落的墨发,聚入发冠,将落在地面的玄袍重新披上两肩,不动声色地拾起那枚被遗忘的药瓶,起身向正殿御制梨木嵌青金石八骏图座屏,取出座屏后藏匿极深的暗龛里的木匣。
抽出箱屉,将药瓶漫不经意地放入屉子。
里边已有一幅绢帕,一瓶药油,一封密函。
萧洛陵的目光在那张未曾起风的密函上顿了几息。
指节抽出密函,看了眼,忽有些心浮气躁,欲将信函打开一探究竟。
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
萧洛陵关上木匣,将手里密函撕去火漆,辗转前去外寝提了灯,就着灯火览阅起了信纸——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死装,疯狂搜集周边
第24章
“陛下,展信如晤。臣奉圣命于长安、云州两地走访多日,暗查昔年绪相送女出京旧事,已具眉目。”
萧洛陵的目光在信首的第一行字上停顿了几息,连自己也不知,视线为何迟迟不愿下落,究竟是在顾虑于信上看见什么。
捻信纸的长指泄露了一丝不稳的情绪,沉郁,压抑,又似胆怯。
当真可笑。当年做下缺德事,对不起对方的分明是她。提议以身相许之人是她,独自生下他的孩子,又将他们父子弃之不顾的,也是她。
她有何面目如此淡若清风,而他又是为何屡屡情怯,对着这封信,迟迟不敢展开。
目光一鼓作气地下移。
“绪相有女者四,子者一,四女一子,独绪氏四娘不以嫡出,乃是由妾室冷氏所出。盖因当年李氏连诞二女,被批无子,绪相心忧惶急,纳妾冷氏。冷氏入门以后,与李氏同年怀孕,所生又是两女。”
读到此处,萧洛陵的指节微微收紧,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
他对她的身世,略知一二,却不知其三。
他只知晓她并非正室所出,但未曾调查过,绪廷光还有如此一面。
密函上言,绪廷光连生四女之后,心浮气躁,大感懊丧,甚至有传闻其因被昔年同僚讥笑无能,愤而扬言,此生不拼得一子誓不善终。
恰逢当年,一下山化缘的疯癫和尚招摇撞骗上门,判下了四娘的孤星命格。
四娘之母冷氏,因生育亏损气血,又有疾病缠身,早早撒手人寰去了。
绪廷光听信谗言,认定绪芳初的出现才令冷氏罹难,也同时妨碍了他的命格,便对疯癫和尚的话抱有姑且一试的态度,将绪芳初送入了云州。
云州。那便是她与他相识之因。
而送走绪芳初的同年,绪廷光的妻室李氏又怀有身孕,终于诞下一子,取名绪荣,为延续荣光之意。
兴许正是绪荣的巧合到来,绪廷光更加愚昧地坚信,是绪芳初妨碍了自身命格,也愈发听从疯癫和尚的批命,将自己的女儿安置在云州青云山,待满十八岁之后才能接回。
她与他相识时,距离十八岁应是还差一年。因此她曾说,让他做她的护卫,为期一年。
期满以后,他可离去。
乱世图存,无异于抱浮木以自救。她应是打算让他做一贴身护卫,保护于她,等到一年期满以后,他离去,她便由绪廷光接回,做回长安贵女。
从此两不相欠。
只是没过几天,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求他以身相许。
而且,要求他必须长久地留下。
萧洛陵不后悔当年的离开,但他已经猜出,造成她改变主意的契机是什么。
是绪廷光的食言而肥。
长安危如累卵,深陷囹圄之际,绪廷光对接回女儿一事迟迟按兵不动,她心里并无底气。乱世之中,她带着两名仆从,独居不易,一旦被人发现,便等同于被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