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革命的不宽容
那座标志着贵族的荣耀和平民的痛苦的大厦——法兰西王国,在1789年8月的一个令人难忘的晚上,轰然倒塌了。
在那个酷暑闷热的晚上,集聚了一星期的日渐高涨的怒火之后,国民议会沉浸在真正的兄弟般博爱的狂欢之中。直到这个群情激昂的时刻,特权阶层终于交出了他们经过三百年的努力才获得的古老权力和特权;并以平民的身份宣布赞成人权理论,这便为以后的民众自治奠定了基础。
就法国而言,这意味着封建制度的消亡。一个贵族阶层如果真的由社会上最具有进取心的人组成,勇敢地承担起领导使命,并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命运,那它就得到了继续生存的机会。原来的贵族们都甘愿退出公职,在政府的不同部门里做着有名无实的案头工作就心满意足了。他们现在只适合在纽约的五号街上喝茶或者在二号街上开饭店。
旧的法兰西就此消亡。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不得而知。
但是它就此灭亡了。伴随其一起灭亡的还有一种无形的最残暴的统治。自黎塞留时代以来,教会一直把这种统治强加在涂了圣油的圣·路易斯的后代身上。
毫无疑问,人类又获得了一次机会,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
那段岁月,在所有诚实的男男女女们身上迸发的冲天的热情,更是不言自明。
太平盛世近在咫尺,甚至可以说已经到来了。
独裁政府所固有的专制及其种种邪恶都要干净彻底地从这个美好的地球上永远清除掉。
前进吧,祖国的孩子们,暴政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对于它的后果可以有许多说辞。
然后,帷幕落下来了,社会上许多不公正的事被**涤得一干二净,新一轮的牌局已经洗好,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但是这一切过去以后,我们又看到了“不宽容”这位老朋友,它穿上了无产阶级的马裤,梳着罗伯斯比尔[1]式的发型,与检查官并肩坐在一起,安享它罪恶的晚年。
十年前,如果有人说“当权者只是靠上帝的垂青度日,有时也会出差错”,那么,“不宽容”便会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现在,谁要是坚持认为“人民的意愿不一定总是上帝的意愿”,“不宽容”也会把他们推向毁灭。
多么可怕的玩笑!
然而这个玩笑(大家还都欢迎它)却是一百万无辜旁观者的鲜血换来的。
遗憾的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不是我的原创。你可以从许多不同的古典作家的著作中,找到用不同的语言但更文雅的词句,对这些观点进行的表述。
在人类的精神生活方面,一直明显地存在着、而且很可能会永远存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有一些人通过持续不断地学习和思考,对不朽灵魂的认真寻求,他们将会悟出某些恰当的哲学结论,从而让自己超脱人类的普遍烦恼。
但是大多数人并不满足精神上的“淡酒”,他们想找些能刺激精神的,能在舌尖上燃烧的,能刺痛喉咙的,并让人精力充沛且精神亢奋的东西。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无关紧要;只要它具有上述功效,并且以直接、简单的方式不限量供应即可。
历史学家似乎对这样一个事实知之甚少,这使许多人大失所望。愤怒的民众刚刚摧毁了过去的堡垒(当地的希罗多德和塔西提之流及时而又热情地报道了这件事),他们就马上变身为泥瓦匠,把旧城堡的废墟运往城市的另一端,在那里重新建起一个堡垒,它和旧堡垒一样卑鄙、暴虐,也同样是为了执行镇压和恐怖的目的。
恰在此时,妄自尊大的民族终于摆脱了“一贯正确的人”强加在他们头上的枷锁,但他们却接受了一本“一贯正确的书”的指使。
是的,就在“旧掌权人”装扮成仆人骑着马向边境狂奔出逃的同一天,“自由”就进入了这座被遗弃的宫殿,他们穿上被人丢弃的皇袍,立刻重蹈前任之覆辙,陷入了那些导致前任被放逐的错误和残酷之中。
这一切很令人沮丧,但却是我们故事里真实的部分,并且必须得讲出来。
毫无疑问,那些直接引爆法国大动乱的人最初的意图是好的。《人权声明》制定的一条规则,那就是,不得干预公民以和平的方式追随自己的主张,“即使是宗教主张”,只要他的主张不扰乱由各项法令和法律制定的社会秩序即可。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宗教派别都享有同等的权利。新教从此以后得到容许,新教徒不会因为不和天主教徒在同一个教堂里做礼拜而遭到任何麻烦;但是,天主教仍然是“占主导地位”的国教。
米拉波[2]凭借其对政治生活本质准确无误的直觉本能,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美名远播的让步只是一个中庸之举,不够彻底。他试图把一场大的社会变革变成一个人的革命,但壮志未酬就身先死了。许多贵族和主教对他们在八月四日晚上所表现的慷慨姿态后悔不已,便通过妨碍议程的阻挠政策,开始采用设置障碍的方法,这给他们的国王主子造成了致命的后果。直到两年以后的1791年(整整两年,这对于实现任何实际目的来说都太迟了),所有宗教派别,包括新教和犹太教在内,才获得了完全平等的地位,被宣布在法律面前享有同等的自由。
从那时开始,各种角色就反转过来。法国人民的代表给这个前途无量的国家制订了宪法,宪法要求,任何教派的教士,无论具有什么信仰,都必须宣誓忠于这个新政体,严格视自己为国家的仆人,就像他们的同胞,譬如那些学校的教师、邮局的雇员、灯塔看守人和海关官员一样。
教皇庇护六世反对这样做。新宪法对神职人员的规定,直接践踏了1516年法国和罗马教廷签订的各项正式协定。但是国会可没有时间考虑先例或条约这类不足挂齿的小事。教士要么宣誓效忠宪法,要么辞职等着饿死。一些主教和教士接受了这个看来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他们把手指交叉在一起,执行了宣誓仪式。但是,大多数忠诚的教士拒绝发伪誓,便效仿被他们迫害多年的教徒胡格诺派,开始在荒废了的马厩里做弥撒,在猪圈里发圣餐,在乡村的树篱笆后面传教布道,并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他们以前教民的家里进行秘密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