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才刚开始,瞎说什么呢。
他很想这样说,但开口之后,话却变成了——
“能走到这么远吗?”
康子就像在喃喃自语,无论他怎么反驳都没有意义,而且“分手”是两人一开始就默认的结局,就算去不了最北的边界,就算他们在这个车站分开,也毫不奇怪。现在,康子就独自行走在幻想的轨道上。
“是啊,说不定还没越过津轻海峡,须崎先生就厌倦我了。”
她说。
“那很难说。我还觉得你这么年轻,会先厌倦我。”
他说完,又笑着补充道:
“就算我们没有厌倦彼此,也可能在路上遇到事故或大雪,还没到稚内就被迫下车。”
康子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本是不久之后乘上列车时就该忘却的玩笑话,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回到东京之后,他也经常回想起来。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温泉旅馆触碰的康子的身体,那些线条与他在小站看到的铁轨重叠在一起,唤醒了那句“我们就分手吧”。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声音越来越逼真了。
回到东京几日后,临近七月的末尾,他下午独自坐在窗口,呆呆地回想着康子的话。他在想,康子为何要说那种话?就在那时——
“到磐梯山。”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没有叫磐梯山的车站,倒是有个磐梯町。”
“那就到磐梯町。新干线能一直坐到郡山再转车吧?”
“是的。您要今天的票吗?如果是预约,请在那边填表。”
说着,须崎抬头看到了女人的脸。小巧的五官,平凡的长相——那张脸已经完全从他记忆中消失,但是声音和说话的方式他还有些印象。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沙哑,仿佛染了风寒。而且,此前他也参与过同样的对话……
“可是……”
女人又不动声色地把右手放在了柜台上。没错,她就是六月买了白马车票的人……此时梅雨季已经过去,城里整日酷热难当,女人也换上了短袖衫。然而,她的右手依旧戴着白色手套。
此时,他还只把这件事当作巧合。因为磐梯山的范围很大,去的地方不同,下车的站点也会不一样,可他嫌麻烦,没有再仔细询问。他打好两张一周后前往磐梯町车站的票,那只白色的手轻轻一晃就拿走了。他慌忙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女人,女人也莫名其妙地停下来看着他,一切都跟上次一样。
须崎告诉她还没给票钱,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伸进了包里……
很快,发生了跟上次不一样的事情。
女人递给须崎的不是钱,而是一张传单。那座温泉旅馆的名称,以及酷似民宅的简陋外表,他都非常眼熟。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副好像第一次看到这座旅馆的样子。须崎不明就里,呆呆地看着女人的汗水粘附在手套上的痕迹。
女人一言不发。
但是当须崎抬起头,看向她那双宛如黑点般细小的眼睛时,女人缓缓露出了微笑。
康子似乎忘记了上次提到的分手,八月刚过一半,她就提出:“不如下次去仙台吧。七夕祭已经结束了,那边应该没什么人。”他们在仙台的大街小巷穿行,晚上住在被人们称为“奥座敷”的秋保温泉周边,体验到了胜过前两次的快乐。十月,东京总算有了一些秋日的气息,他们去了平泉的中尊寺,还专门泡了花卷温泉。十月末,他们去了盛冈,先行一步享受深秋的风情。
他们的确信守诺言,一点一点往北走,但是看着康子笑谈“我们好像樱花前线一样哦……**前线”,他又不禁感觉在宗谷岬分手只是一句玩笑话,是一个太爱做梦的三十多岁女人试图给再平凡不过的男女关系渲染上浪漫色彩。每次踏上旅途,他都会反复回想起那句话,偶尔实在难以迎合康子的笑脸,表情就突然阴沉下来。
“你怎么了,有心事吗?……上次在花卷温泉,你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他们住在盛冈市西侧那个人造湖畔的旅馆里。须崎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旅馆传单,康子突然在旁边问道。
“你在担心夫人吗?”
“没有……”
他毫不担心妻子。第一次旅行时,他就谎称“公司给我安排了每月一次的夜班”,并一直沿用至今。妻子非但没有怀疑,反倒觉得这样更方便自己和闺蜜出门玩耍,还总是缠着他问:“你这个月怎么还没上夜班?”
“那你在担心钱吗?如果这个旅馆太贵,我可以出一半。”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须崎只负责旅途中的住宿费用。因为康子坚持要“出一半”,所以交通费都由她来负责。
虽说只需出住宿费,但须崎工资不高,两个人的费用也让他感到有点吃力。不过他瞒着妻子存了将近四十万私房钱,总归有办法解决。“我只是有点感冒。东北的秋天真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康子的身体寻求温暖,但是心中暗道:“不,其实就是钱的问题。”
这趟旅行的车费的确是康子支付的。但是回到东京没几天,须崎还是要花掉这笔钱……
自从盛夏的那天以来,只要他们出去旅行,那个女人几天之后必然会出现在窗口,报出同样的地名,购买同一个车站的车票,一分钱也不给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