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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望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让林玥尧赶紧脱掉外套让她看看伤口。
望暹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又不是鱼的记忆,怎么可能坐三小时高铁就忘记刚刚说过的事。
林玥尧自知避无可避,便缓缓脱下外套,将右侧的袖管卷了起来。
外婆外公见俩小孩回来路上其乐融融,以为已经和好了,没想到此时审判才刚刚开始。他们自知犯下包庇罪,担心跟着受牵连,浅浅收拾完东西便赶紧躲回房间回避。
随着袖管卷起,一条十分狰狞的伤口便渐渐显露出来。从一个指节,到一根完整的手指,再到需要撑开手去丈量整条伤疤的长度。望暹的五官也从最开始的轻蹙,到最后皱皱巴巴拧成一团。
原本放松着的瞳孔在看到伤疤露出的那一刻便瞬间静止,见证着瘢痕一直向上蜿蜒,已经看到很长但依然看不到头时,望暹的呼吸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后完全屏住。心疼,难过,震惊,愤怒,一瞬间,各种情绪抱成一团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视线渐渐模糊,讲出来的字都发着颤。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尽管她的身体已经在失控边缘疯狂发着抖。
她意识到自己被当成小孩哄了,这分明就是骨折手术留下的疤。
“到底是怎么搞的。”望暹盯着伤口看得失神,仿佛下一秒能烫穿整条手臂一样。
“就——”右手被望暹紧紧握在手里,林玥尧便用左手挠了挠头,说:“在外面吃饭,有人喝了酒乱砸东西,下意识伸手挡了下就……这样了。”
林玥尧也不想受伤,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自认倒霉。看着望暹气毁了的模样,他也跟着难过,感觉心里搅得比做康复还难受。
望暹心里也明白现在生气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她就是无法一直自己的情绪,凭什么喝了酒就可以像蒙上遮羞布一样为所欲为,凭什么无辜的旁人要为他们所谓的放纵和野蛮的发泄买单,凭什么他们畅快了,事后给点赔偿,就可以轻易将他们给别人带去的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伤痛一笔勾销。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自私点讲,凭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林玥尧。凭什么总是好人步履维艰,坏人长命百岁。
一滴湿热的泪砸在林玥尧的手背上。林玥尧轻叹了口气,不断用指腹替望暹擦去她决堤的泪水。
“没事,没事,你看,伤口都已经好了呀,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事情都过去啦,别哭好不好。”林玥尧用小时候哄望暹睡觉的声音低声哄着她。
“我、哬,我就是难过,我心里觉得好难受……那么长的疤,那要多疼……”望暹哭得抽抽噎噎,林玥尧拂去眼泪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它掉落的速度。
林玥尧在某一瞬特别想将望暹紧紧揽进怀里,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肩上放声大哭,肩膀不像单薄的手指,可以接住望暹的全部情绪。
但他刚抬起手,便停顿在半空。
他突然不确定如果自己继续选择用小时候的方式去安慰望暹,望暹是否会再次因为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而生气。除此之外,他也不确定身为成年异性的他们,这样的接触是否会显得失了分寸,不够得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得那么多,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把望暹当成小孩子来对待。
可看着望暹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分明和小时候没有区别。
林玥尧叹口气,伸手轻轻揽过望暹的后脑,让望暹可以完全靠在自己肩上发泄情绪。
肩膀的衣料瞬间浸湿一片,眼泪穿过棉毛打底,蹭得他肩膀痒痒的。怀里的哭泣声越来越大,边哭边喃喃地问着为什么。屋里的外婆外公忍不住开门查看,被林玥尧摆摆手劝了回去。
林玥尧将望暹的长发从头顶顺到发尾,不厌其烦,一下又一下,直到望暹的情绪渐渐平复。
见望暹呼吸缓得差不多了,林玥尧便轻轻松开她,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坐好,侧身给她抽来几张纸巾擦脸。
纸巾还没贴到脸上,望暹便一把抢过,自己气鼓鼓地将脸上的泪痕印掉。一转头,见林玥尧在一旁嬉皮笑脸像置身事外一样,气得她忍不住一拳捶在林玥尧的左肩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高考完了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如果我一直没发现,你们就打算继续瞒我,一起骗着我。”
讲到这,好不容易止住的情绪又染上一丝委屈。
从小到大,林玥尧哪舍得让望暹掉那么多眼泪。听望暹的声音再次染上哭腔,林玥尧赶紧道歉安慰,向望暹郑重承诺说作为赔罪,只要他能做到,不是什么摘星星捞月亮那种,只要他能做到,无论望暹提什么要求,他都无条件答应。
从小到大,这个办法对望暹都很管用,她的思绪果然渐渐转移到这份承诺上。
她重重擤过鼻涕,整长脸红通通的像个刚出炉的糯米团子,湿漉漉的眼珠斜斜一瞥,将信将疑地瞟向林玥尧:“真的?”
“真的。”林玥尧点点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肿起的眼皮。
这回望暹没有躲,只是呆呆地继续擤着鼻涕。
“什么都可以?”望暹脑袋一侧,语调逐渐上扬。
“什么都可以。”林玥尧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那我可要留着好好考虑。居然骗我那么久,你真是罪该万——”望暹隔着衣服假意用力拧林玥尧的大臂,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真是活该你长命百岁,气死我了。”
“哪有,你这不还好好的嘛。”林玥尧笑得开心,任由望暹发泄,“我长命百岁,你长命百岁,外婆外公也一起长命百岁,大家一起健健康康长长久久,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