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微光,映照着这满室狼藉和榻上女子那双逐渐沉淀下来的、如同深海般幽邃的眼眸。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有些东西,已经在疼痛与失败中,悄然改变。
“不……我不能走……”
阿洙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小轩内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她试图撑起身体,但剧烈的眩晕和经脉的抽痛让她再次跌回榻上,只能徒劳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云青离去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没有回头,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挺拔而冷硬。
“理由。”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阿洙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抬起眼,目光穿透虚弱,直直地望向那道紫色的背影。“离开京城,便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三皇子既已生疑,我若消失,他只会更加确信我与圣地、与贝族脱不了干系。届时,他若动用朝廷力量追查,天涯海角,我又能躲到哪里?族人……又能躲到哪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留在京城,灯下黑,或许反而安全。”
她顿了顿,积攒起一丝力气,继续道:“况且,我对圣地之力、对水灵之气的感应,是你们司天监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三皇子的计划若真与海域相关,我留在这里,比你派任何人去查,都更有用。”这不是请求,而是陈述,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冷静。
云青沉默地站在那里,轩内只能听到阿洙粗重的呼吸声。窗外,雨后的微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依旧平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像是结了一层更深的寒冰,锐利地审视着榻上那个看似脆弱不堪、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女子。
“留下?”他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以你如今这副模样,留下能做什幺?成为累赘?还是等着三皇子的人找上门来,将‘澄心苑’夷为平地?”
他的话语刻薄而直接,像鞭子一样抽在阿洙心上。但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尽管脸色苍白如鬼。“我会尽快养好伤。在此之前……我可以是你手中的暗棋,是你看不见的‘眼睛’。今日之后,三皇子必定会加强对司天监,尤其是对你的监视。有些事,你明面上做不了,或许……我可以。”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暗示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游离于司天监规则之外,更为隐秘和危险的行事方式。
云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价值与风险,也在评估她这副残破身躯究竟还能榨取出几分潜力。最终,他冷冷开口:“记住你说的话。若你成为麻烦,我会亲手处理掉你,不会有一丝犹豫。”
他没有再提让她离开的事,但这默认的留下,却伴随着更严酷的警告和更沉重的枷锁。
“从今日起,‘澄心苑’内外我会重新布置,隔绝内外气息。你安心养伤,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此院半步,亦不得再擅自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他走到桌边,将那张沾染了血迹的水系图卷起,收入袖中,“至于三皇子那边……我自有计较。”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决然离去。这一次,轩门被紧紧关上,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阿洙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榻上,冷汗早已浸透重衣。与云青的这番对峙,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强行催动“水镜符”。她知道,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机会,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接下来的日子,“澄心苑”仿佛真的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外围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晦涩气息,显然是云青布下的阵法与暗哨。送饭换药的依旧是那名沉默的哑仆,动作精准,眼神空洞,从不与阿洙有任何交流。
阿洙心无旁骛,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伤势的恢复中。那枚“九转还灵丹”的药效确实非凡,加上云青后续送来的、品质极高的丹药辅助,她受损的经脉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开始愈合。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耐心地引导着潮汐之力,如同最细致的工匠,一点点修补着体内的裂痕。对《潮汐秘卷》的参悟也愈发深入,许多之前因力量不足而无法理解的精妙之处,在静心体悟下,渐渐豁然开朗。
她不再去想外面的风云变幻,也不去猜测云青的具体计划。她只知道,尽快恢复实力,是她在这座帝都棋局中活下去、并最终达成目的的唯一资本。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转眼半月过去。
阿洙的伤势已好了七成,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甚至更深邃了些许。体内潮汐之力运转虽不及全盛时期圆融澎湃,却也重新变得顺畅自如。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阿洙正在榻上调息,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轩内,没有惊动任何守卫阵法。来人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覆盖着简单的伪装,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正是云青。
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将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竹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三皇子府邸,东北角书房,近日常有异样水汽波动,与工部秘密呈上的某些图纸能量吻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而清晰,“设法确认里面是什么。记住,只确认,不动手,不留痕。”
他的目光在阿洙脸上停留一瞬,似乎在判断她的状态是否足以胜任,随即补充道:“你只有一次机会,若被发现,我不会承认与你有关,也无法救你。”
说完,不等阿洙回应,他的身影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夜色,消失不见。
轩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竹筒,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阿洙伸出手,拿起竹筒。入手微沉,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云青身上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她知道,考验来了。云青给了她留在京城的“价值”,现在,需要她证明这份价值。
她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体内潮汐之力缓缓流转,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飘忽不定,仿佛与周围的水汽融为了一体。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
京城,这座巨大的牢笼与战场,她不仅留下了,还要主动踏入那最危险的区域。
她的身影,已如一滴无声的水珠,滑入了这片权力的黑暗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