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这是世道对她们的期许和禁锢。
他们不许她们走出宅门,是因为潜意识里隐隐知晓,一旦将她们放在与男子相同的境地中,她们自然而然会掌握男人才能拥有的手段和权柄。
甚至,做得更好,权势更甚。
“有意思,”崔芜想,“朕的朝堂上,需要这样有意思的女人,而且多多益善。”
一念及此,她看向青黛的眼神多了几许深意。
“你做得很好,”天子不吝肯定青黛的功劳,“此番远下南洋所得丰厚,又能彰显国威,实是出人意料得好。”
“有功当赏,朕欲命礼部设外务司,正缺人手。你通诗书、会蕃语,更通晓南洋风物,可愿为朝廷办事效力?”
青黛倏尔抬头,眼底闪过震动。
不是没想过此行回来的恩赏,但在青黛的设想中,充其量不过是物质封赏,或是如陈婉娘一般,执掌商路、独当一面,已是她想象的极限。
她万万没想到,女帝出手如此大方,直接以朝廷命官相许。
不是不心动的,为官身,则一跃而跳民与官之间的巨大鸿沟,自此平步青云,再无人敢轻贱。
但青黛犹有顾虑:“陛下恩典,草民不该推辞,但、但民女出身风尘……”
崔芜微哂:“那又怎样?朕也曾出身风尘。”
青黛:“……”
天地良心,这个真没人跟她说过!
女帝用一句话打消了青黛最后的顾虑,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是矫情。她刚站起的膝盖再度弯下,行了叩拜大礼。
“臣,谢陛下恩典!”
诚如秦萧猜测,崔芜与青黛相谈甚欢,一下午尚不尽兴,遂留了晚食。
莫说青黛,连陈婉娘都是头一回得享与天子同殿而食的殊荣,事先没人教过规矩,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天子随和,并未计较失礼之处,反而安抚她俩:“左右没外人,不必讲究规矩,你们怎么自在怎么来,兄长和阿丁可是从来不跟朕讲规矩的。”
秦萧挑眉,自觉有些冤枉,但凡人前,他的规矩礼数还是相当到位的。
丁钰却是个滚刀肉,当着人面,居然伸长胳膊从崔芜桌子上捞了个羊头签回去。
天子生生气笑了:“你自己没有?非得来抢朕的!”
丁钰振振有词:“我这份皮糙肉厚,哪比得上陛下盘里?金黄焦脆,外酥里嫩。”
崔芜摇头,分明是气恼状,却唤来女官:“把朕这份羊头签给镇远侯送去。”
女官答应了,刚换过菜碟,又听天子道:“他那道炒蒌蒿不错,给朕换过来。”
丁钰急了:“陛下不是有吗?”
崔芜:“你那份瞧着青绿可喜,怎么,只许你抢朕的,就不许朕换走你的?”
丁钰干瞪眼,殿内氛围却是无声松弛。青黛与陈婉娘俱是头一回知晓这二位私下相处情状,稀罕得不行,秦萧却是揉着太阳穴,恨不能将人拖出去。
一时用过晚食,青黛与陈婉娘告退出宫,崔芜将秦萧与丁钰带回福宁殿。女官点上案灯,却是洁白如玉的一枚瓷片,呈扇面状柔和展开,火烛亮于正前方,经由瓷面折射出温柔宁静的微光。
崔芜与秦萧、丁钰分主宾对坐,每人手里一打稿纸,中间摊开一本账簿,却是青黛此行带回的收益。
“粮食刨除不计,旁的以市价算,确乎抵得上国库一年进项,”崔芜瞧着满稿纸的数目,说道,“当初发下去的海贸券,总算能还上了。”
秦萧和丁钰对视一眼,若非崔芜提及,自己都快忘了这档事。
“许给各位将军的分润单算,剩下的还有多少?”
丁钰低头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无生命的死物硬是被他打出富有灵性的韵律,“足抵得过小半年税赋。”
崔芜:“才小半年?”
探头一看,顿时窘了,盖因丁钰留了一笔充实她的私人小金库。
镇远侯振振有词:“户部什么德行你也清楚,虽有许思谦盯着,但他只有一个人,难免看不过来。这里贪一点,那里揩点油水,剩下的亏空怎么办?还不得你的私库出。”
“趁现在多备点家底,回头南边用兵也好,安置伤兵也罢,都便宜得多——之前你不还说,想在幽云之地开辟农庄,安置伤员和流民?那可又是一笔大数。”
秦萧觉着有理:“臣附丁侯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