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如会意,接过修改后的文稿,道了谢,转身穿过中间的小过道,走到吴振海案前。她将文稿双手奉上,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
“吴书吏,晚辈才疏学浅,初次执笔此类重要布告,实是惶恐。您经验老道,又在大人身边许久,想来最是知晓大人心意与公文法度。恳请您不吝赐教,帮忙润色一番。届时布告张贴,若得众人称许,大人知晓您曾悉心指点,也必记您一份功劳。”
这番话,既给足了吴振海面子,将他捧到“经验老道”、“深知上意”的高度,又巧妙地将“指点后进”与“为大人分忧”联系起来,暗示这是共赢之事。
同时,她主动示好,也明确传递了不愿与之为敌、但求和睦共事的信号。
这个做法并非担小怯懦,她只是深知在此立足,不必要的冲突能免则免。
何况,她刻意在初稿中留下几处无伤大雅、却能被行家一眼看出的“瑕疵”,本就是为此刻的“求教”铺路。
果然,吴振海闻言,脸色稍霁。
他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仿佛施恩般,接过了那叠纸:
“既如此,我便看看。”
算是接下了这个台阶。
然而,当他垂目细看那布告内容时,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越往后看,眉头拧得越紧,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看到末尾,他猛地将纸张拍在案上,霍然起身,因用力过猛,带倒了旁边的笔架,哗啦作响。
“荒唐!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吴振海面皮紫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震惊与怒意。
“女子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成何体统!牝鸡司晨,家门不幸!大人……大人他怎会……”
他硬生生将“糊涂”二字咽了回去,额上青筋跳动。
于他这般恪守传统礼教、视“男主外女主内”为天经地义的举人而言,这份鼓励甚至扶持女子从事营生的布告,不亚于离经叛道,挑战了他根深蒂固的观念。
他内心极度抗拒,却又清楚这是知府温奇的命令,他一个小小的书吏,即便心中再不满,也不敢公然质疑。
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最终全都倾泻到了林景如头上。
他将那几张纸狠狠掷向林景如脚边,厉声道:
“拿走!既是大人之命,你自己照猫画虎去写便是!此等……此等文书,莫要污了我的眼!”
他不敢非议温奇,只能以此极端方式,表达自己强烈的反对与不屑。
纸张飘落在地。
值房内一片寂静,众人皆被吴振海这激烈的反应惊住了,连孙姓书吏都噤若寒蝉,不敢附和。
林景如面色依旧平静,仿佛早有所料。
她微微躬身,不疾不徐地将散落的纸张一一拾起,仔细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心中却轻叹一声:看来,这吴振海比想象中更为固执守旧,自己试图缓和关系的这一步,走得似乎并不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