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迪克号正航行在一片平静得近乎慵懒的海域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将甲板镀上一层蜂蜜般的金色光泽,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海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醺感,轻轻拂过船帆,发出柔和的、类似叹息的声响。
艾斯正和萨奇勾肩搭背地靠在船舷边,两人的影子在木质地板上拉得很长。他们为晚上该吃烤全兽还是海鲜巨拼已经争论了快二十分钟——这种毫无意义的辩论是船上常见的消遣。
“烤全兽!必须烤全兽!”艾斯挥舞着手臂,雀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活泼,“上次那种带骨巨排,外皮烤得焦脆,一刀切下去肉汁能溅三尺远的那种!”
萨奇翻了个白眼,用沾着面粉的手推了推艾斯的脸:“你懂什么!海鲜拼盘才叫盛宴!新鲜捕上来的龙虾,比手臂还粗的章鱼须,用蒜蓉和黄油一烤……”他夸张地深吸一口气,“那香味能顺着海风飘出三海里!”
周围的船员们三五成群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有人躺在阴影里打盹,有人围坐在一起修补渔网,以藏正小心地保养着他的爱枪,每一寸金属都被擦拭得能照出人影。整艘船沉浸在一种温暖的、昏昏欲睡的宁静里,连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轻柔。
突然,这宁静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破。
一个年轻船员举着还在滴水的拖把从船舱里冲出来,脸上带着某种介于惊恐和困惑之间的表情。他指着身后的方向,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艾斯队长!你的房间!你的房间里好像有奇怪的动静!”
“动静?”艾斯松开搭在萨奇肩上的手,微微直起身,眉头挑起一个疑惑的弧度,“老鼠吗?还是我东西没放稳?”他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紧张,在海上航行,船舱里偶尔有些小动静再正常不过。但他还是转身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步伐随意,带着一点被打断争论的不耐烦。
几个好奇的船员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在他后面,想看看热闹。萨奇还故意冲着趴在桅杆阴影下打盹的山猫柯达兹挑了挑眉,大声说:“柯达兹,船上有老鼠哦,看来你不够努力呀!”
大山猫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灰绿色的瞳孔斜睨了萨奇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愚蠢的人类”式的鄙夷。它慢条斯理地扭了扭毛茸茸的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冲着萨奇的方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股带着鱼腥味的热气扑面而来——最后才优雅地舔了舔自己前爪的肉垫,完全是一副“懒得理你”的姿态。
艾斯失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但越靠近自己的房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起初只是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像是一首熟悉的曲子突然跳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然后,空气中似乎开始弥漫起一种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那波动既陌生,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听到远方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又像是暴雨来临前空气中积累的静电,让手臂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起。
艾斯的心脏忽然没来由地重重跳了一下。
他停在房门前,右手悬在黄铜门把上方几厘米处,竟罕见地犹豫了。木门严丝合缝地关闭着,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门缝里透出的光线似乎比平时更……晃动一些?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掌心莫名其妙地开始发潮。
“怎么了艾斯?开门啊!”身后有船员催促。
艾斯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深深沉入肺底,带着海风的咸涩和自己房间里熟悉的、混合着纸张、皮革和淡淡硝烟的味道。他猛地压下门把,推开了门——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了。
推门的动作仿佛变成了慢镜头,木门轴旋转时发出的“吱呀”声被无限放大,刺耳又绵长。涌入房间的光线如同实体般流淌,先是照亮了地板上一小块区域,然后迅速扩张,将整个房间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地板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女孩。她蜷着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身后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正揉着左侧手肘——一个下意识的、带着痛楚意味的小动作。她穿着一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奇怪衣物:面料是某种泛着冷光的合成材质,剪裁简单到近乎简陋,颜色是一种洗得发白的灰蓝,袖口和裤脚都有磨损的痕迹。一头黑色的微卷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发梢沾着灰尘和几片细小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木屑。她瘦得厉害,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脸上也带着营养不良的苍白和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灰头土脸的。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发间。
一双黑色的、毛茸茸的猫耳,正因受惊而笔直竖起,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紧张地炸开,耳廓转向门口的方向,像最灵敏的雷达在捕捉空气中的每一丝异动。而从她身后绕过来的,是一条同样炸毛的黑色长尾巴,尾尖神经质地颤抖着,在木质地板上来回扫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小狸正揉着落地时被摔疼的胳膊。穿越的过程比她想象中更……颠簸。没有华丽的特效,没有温柔的光晕,只有一种仿佛被扔进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般的眩晕感,然后就是失重、坠落,最后“砰”地一声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她蓝色的猫瞳里还残留着穿越带来的茫然和不适,正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比她诊所大不了多少的房间,堆满了各种杂物:随意扔在椅背上的外套,桌上摊开的海图和凌乱的笔记,床头摆着吃了一半的肉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属于年轻男性的气息:汗水、阳光、火焰,酒精?
但在这陌生的气息中,她又捕捉到了一丝无比熟悉的、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温暖。那是艾斯的味道。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像篝火燃烧时升腾的热浪,像他拥抱她时胸膛传来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毫米。
就在这时,木门的轴承发出了轻微的、生涩的“嘎吱”声。
小狸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光透进来的地方。
逆着光,门口站着一个身影。轮廓被阳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面容在强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头熟悉的黑色短发和那顶标志性的橙色牛仔帽,在光影中勾勒出她夜夜梦回的剪影。
是幻觉吗?
又是那些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一碰就碎的梦境吗?
她不敢呼吸,怕稍微一动,眼前的幻象就会像阳光下脆弱的泡沫般消失。
然后,她看见了那双眼睛。
即使逆着光,即使隔着几步的距离,她还是清晰地看见了——那双总是盛满笑意和活力的黑眸,此刻正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收缩。那张脸上惯有的灿烂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震惊、错愕、怀疑,最终汇聚成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纯粹狂喜的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真正静止了。船舱外海浪的声音、风掠过帆布的声音、远处船员们隐约的谈笑声,全部褪去,成为模糊的背景音。整个世界缩小到这个房间,缩小到这几步的距离,缩小到两人交汇的视线里。
“小……小狸?!!”
艾斯的声音炸开了凝滞的空气。那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平日里爽朗清亮的嗓音,而是某种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近乎嘶吼的震颤。每个音节都裹挟着滔天的情绪,砸在安静的房间里,激起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