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莉娜用力点头,笑容依旧灿烂,但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极淡的落寞,不过很快又被明亮覆盖,“我是孤儿,是玛姬老板娘好心收留了我,让我在酒馆里帮忙,给我饭吃和住的地方。”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感激和一种小小的、努力挺起的骄傲,“那几棵果树苗也是老板娘买给我的!她说让我学着照顾它们。现在果子熟了,老板娘还愿意用市价收我的果子,放在酒馆里卖!所以……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干活,好好照顾果树,报答老板娘!”她说完,好像觉得自己话有点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活力满满地抱起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空酒桶,摇摇晃晃却步伐坚定地走向后厨,小小的身影在周围那些体型庞大、面目粗野的海贼间灵巧地穿梭,像一株在岩石缝中顽强生长、努力向着阳光的小草。
小狸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久久没有收回视线。黑色的猫耳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微微向后撇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她没有说话,只是捧着手里的果汁,又喝了一小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思绪。她自己也曾是“孤儿”,以另一种更冰冷的方式。她知道那种在夹缝中努力生存、紧紧抓住一点微光的感觉。
吃完饭,海上漂泊多日的疲倦感,加上食物的温暖和酒馆内闷热的空气,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小狸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蓝色的眼眸染上些许困倦的水色,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艾斯看着她强打精神却眼皮打架的样子,心软了一下,问道:“今晚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出发,怎么样?”他想着或许能让她在陆地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洗个热水澡,总比在摇晃的小艇上休息得好。
小狸一听,困意都消散了几分,想起明天早上还能喝到那么新鲜好喝的果汁,还能见到那个努力又明亮的莉娜,立刻开心地点头同意,甚至还带着点期待,主动跑去找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莉娜,小声约好了明天一早要买最新鲜的桃子吃。
他们在老板娘玛姬那里打听到了岛上唯一一家还算过得去的旅馆的方向,就在酒馆后面不远的一条小巷里。旅馆门面比酒馆更不起眼,灯光昏暗。
办理入住时,风韵犹存的玛姬亲自跟了过来,倚在柜台边,目光在英俊挺拔的艾斯和黏在他身边、眼神清澈依赖的小狸身上来回扫视,涂着鲜艳口红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暧昧、满是揶揄的笑容,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
“两间房,谢谢。”艾斯说道,语气坦然。
玛姬挑了挑眉,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睛里笑意更深,像只偷看到秘密的猫:“哎呀呀,这位帅气的小哥,真是不巧呢~”她拖长了调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柜台,“小店生意一般,客房不多,今天不知怎么的,就只剩最后一间房了。”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两人之间流转,特别是在小狸自然而亲密地挨着艾斯的姿态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更加耐人寻味,“不过嘛,我看两位……关系匪浅,住一间房应该正合适?也省得再找别处了,这岛上晚上可不太平哦。”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和促狭。
艾斯顿时感到一阵尴尬,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马尔科的教诲和那些关于“规矩”、“女孩子需要独立空间”的话语瞬间在脑海里回响。他张了张嘴,刚想再询问是否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或者他们可以去船上将就一晚——
“没关系呀,就一间好了,麻烦您啦。”小狸却已经自然而然地点头应下,声音清脆,眼神纯粹坦然,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在她简单直接的理解里,和艾斯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明明在诊所和小艇上都是窝在一起的……她甚至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突然僵住、表情微妙的艾斯,不太明白他在纠结什么。而且马尔科先生又不在……
“……”艾斯被她那清澈见底、毫无杂念的目光一看,所有到了嘴边的推拒和解释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一声无声的哽噎。他只能在玛姬那“果然如此”、“年轻真好啊”的暧昧目光洗礼下,硬着头皮,耳根红晕蔓延到脖颈,接过了那把有些锈迹的铜钥匙。小狸则完全没接收到老板娘眼神里的深意,坦坦荡荡地、甚至带着点终于可以休息的雀跃,拉着艾斯略僵硬的手臂,快速找到了房间,推开门,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然后就幸福地扑进了房间里那张看起来柔软干净的大床,脸蛋埋在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里蹭了蹭,尾巴愉悦地左右摆动。
久违地……至少在艾斯此刻微妙的心绪里算是“久违”的住进同一个房间,某些被日常航行和规矩暂时掩盖的、细微的不同开始悄然浮现。尤其是当小狸迫不及待地翻找出干净衣物,冲进旅馆公共浴室,享受久违的、不限热水的沐浴时——
她泡在浴池里,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带走盐渍和疲惫,舒服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叹息。不知不觉竟差点睡着,直到手指的皮肤都泡得微微发皱、泛起粉色,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擦干身体,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裙,顶着一头湿漉漉、不断往下滴着水珠的黑色卷发,脸颊被热气蒸腾出健康的红晕。她一边揉着困倦的眼睛,打着哈欠,一边趿拉着略大的拖鞋,推开房门,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松软慵懒:“哥,我回来……了……”
话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最后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变成细微的气音。
只见艾斯显然也没料到她这么快回来。他似乎也刚在男浴那边冲洗过,上身完全赤裸,只在下身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白色的、吸水性并不太好的单薄浴巾,堪堪遮住关键部位。他正微微侧着头,手里拿着另一条毛巾,有些随意地擦拭着自己还在滴水的黑发。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而结实的肩颈滑落,滚过起伏的胸肌,沿着清晰分明的腹肌沟壑蜿蜒而下,在壁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那些水痕折射着微光,勾勒出充满年轻力量感的、精悍的躯体轮廓。平时穿着宽松衬衫甚至光着膀子反而不甚明显,此刻半遮半掩,那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斗和严酷锻炼铸就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又呈现着流畅的美感,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上面零星散布着一些浅淡的旧伤疤,像荣誉的勋章。浴巾边缘的水汽氤氲,人鱼线没入阴影,引人无限遐想……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刹那被抽空,彻底凝固。时间流速变得粘稠而缓慢。
小狸的脸“轰”地一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全都冲向了头顶。她蓝色的猫瞳猛地睁大到极限,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艾斯此刻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她下意识地、毫无意义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幼猫受惊的“喵呜!”,手忙脚乱地胡乱挥手,好像这样就能驱散眼前的画面,尾巴“唰”地一下完全炸开,绒毛根根直立,耳朵也紧紧贴在了头皮上,变成了标准的飞机耳,动弹不得。
艾斯也明显僵住了。擦头发的动作定格在半空,手臂的肌肉线条因为瞬间的紧绷而更加清晰。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层不易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红晕,从脖颈一路爬升到耳廓。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要移开,却又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扯了一下,才有些狼狈地飘向旁边斑驳的墙壁,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吞咽的动作显得格外明显。握着毛巾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咳……”几秒难熬的沉默后,艾斯率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强作镇定,有些生硬地转过身,背对着小狸,假装继续用力擦着其实已经半干的头发,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你洗好了?……水,水还热吗?”问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什么问题!
“很、很热……不对,是刚好……不,不是……”小狸语无伦次,舌头像是打了结。脑袋里似乎还因为热水澡晕乎乎的,眼前不受控制地不断闪回刚才看到的画面——水珠滚落的轨迹,肌肉的轮廓,浴巾边缘……心跳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在安静的房间里似乎都能听到“咚咚”的回响。脸颊烫得吓人,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完全无法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同手同脚地、动作僵硬地挪到床边,一把抓起自己刚才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盾牌。她低着头,不敢再看艾斯的方向,声音细若蚊蚋,丢下一句:“我、我……我去把这些洗了!”然后,就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慌不择路地转身,“砰”地一声再次拉开房门,几乎是“逃”了出去,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空气中淡淡的、她沐浴后的洗护用品的香气证明她来过。
房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艾斯听着那脚步声迅速远去,直到消失,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他放下毛巾,有些懊恼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仍在急促跳动的心脏位置。真是……太不小心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上身和腰间那条浴巾,不知出于什么微妙的心理,他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手臂和腹部的肌肉,看着灯光下更加清晰的线条轮廓,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幼稚的满意弧度。但随即,他就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赶紧抓起床上准备好的干净衬衫和短裤,迅速套上。柔软的棉布遮盖住身体,那份无形的、令人心跳失衡的张力似乎才稍稍缓解。
小狸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要住两间房了,等她红着脸在洗衣房磨磨蹭蹭、心不在焉地搓洗完衣服,又站在走廊里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敢再次推开房门时,房间里已经恢复了“正常”。
艾斯已经换好了舒适的红色开衫和黑色宽松短裤,正背对着门口,随意地坐在窗边那把旧木椅子上,手肘撑着窗台,安静地看着窗外螺贝岛混乱却又有种奇异生命力的夜景。昏黄的路灯光芒透过玻璃,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柔和光影,轮廓显得格外深邃。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尚未完全散尽的余韵,像暴雨过后空气中残留的潮湿和泥土气息。两人目光偶尔不小心在空中相撞,又会像触了电般迅速、默契地各自移开,看向别处。小狸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耳朵尖依旧泛着淡淡的粉色,她把还带着湿气的干净衣服晾好,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过来,小狸。”艾斯终于转过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只是仔细听,似乎比往常更轻柔了一些。他拿起床上另一条干燥蓬松的大毛巾,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边缘,“头发不擦干就到处跑,会感冒的。”
小狸乖乖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指定的椅子上坐下,背对着他。她能感觉到艾斯的手指,带着熟悉的温热和一层薄茧,轻柔地穿过她还有些潮湿的、微卷的发丝。他用毛巾包裹住她的长发,细细地、耐心地揉搓着,吸收水分。他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毕竟为了弥补差点变成秃头的小猫,他可是努力了很久,但那份不变的专注和小心翼翼,却透过指尖的力度清晰地传递过来。
空气中只剩下毛巾摩擦头发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不夜岛的模糊喧嚣,以及彼此之间轻缓的、逐渐同步的呼吸声。
刚才那场意外带来的、令人心跳失序的尴尬和羞涩,在这熟悉而亲昵的举动中,如同阳光下的晨露,被一点点蒸发、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安宁的暖意,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小狸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眼睛,睫毛垂下,喉咙里溢出细小的、满足的呼噜声。身后那条黑色的长尾巴,也不再僵硬,而是自然而然地、带着依赖地伸过去,柔软地、松松地缠绕在了艾斯裸露的小腿踝骨处,尾尖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他的皮肤。
艾斯低着头,目光落在她乖巧的后脑勺和那对随着他擦拭动作而偶尔轻轻抖动的黑色猫耳上。指尖是她凉滑如丝绸的发丝,鼻尖萦绕着她身上干净的气息。窗外是这个混乱岛屿的肮脏与危险,窗内却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与世隔绝般的宁静与温暖。这份温暖,经由他的指尖,流向他心底那片因为刚才意外而泛起涟漪的湖面,将它们一一抚平,化为更加宽广柔和的平静。
或许,马尔科的规矩是对的。但偶尔,在这样只有彼此知晓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混乱却奇特地让他们靠得更近的小岛上,暂时抛开那些规矩,享受这份不合时宜却真实无比的亲密与信赖,似乎……也不错。
他停下擦拭的动作,毛巾已经吸饱了水分。他转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下下梳理着她半干的黑发,目光落在她因为舒适而微微泛红的、小巧的耳尖上。那里绒毛细软,在灯光下几乎透明。他的嘴角,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勾起了一抹极其温柔、几乎能融化夜晚寒意的浅浅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