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妖王看他面上虽然还没什么波澜,低等生物的直觉却已经确信他能这样和颜悦色地把自己抹蒜蓉烤了,瞬间乖得一动不动:“看清了。”
镇海楼上,一身锅碗瓢盆的杂役弟子已经驾船而来,各方利器叮里咣啷刺向蜃妖群,岩石般的壳也在敲击声中分崩离析,高楼之上,天枢阁弟子的剑气和灵火更如天降劫难,顷刻就将一大波蜃妖烧得渣也不剩。
人群只像被迫完成一项脏活一样抱怨着,而蜃妖流不出血。
妖王的眼睛又直了,它的瞳仁变成深渊似的黑色,一星反光都没有。
“你们被骗了,”萧璁说,“现在下令,让你这群族人从镇海楼上撤下去。”
妖王呆若木鸡:“不……”
萧璁最后一点暴虐的情绪也被压缩了,他瞳色一沉,面无表情:“那就看着它们被杀,等镇海楼塌了,妖和人一起死。”
“这不都是人造的孽吗?”妖王像一块石头,“我们只想要一艘船离开这里,我们有什么错呢?”
“不行,承不住了,楼要塌了!”顶上的弟子惊呼。
“怎么可能?”“蜃妖怎么突然全往上涌了,不要命了吗!”“楼上承不住这么多人,下去,快下去!”
“撑住!撑住!萧执令,我们到了!”
萧璁深深看了妖王一眼,从半空中跳下,落在前来接应的船只上。
稽查司来人共分了八条船,每一条都载着一个从天台宗临时薅来的法阵,阵中稽查使借风一跃而上,庞大的灵力波从各个方向撑向摇摇欲坠的塔身,刹那之间,镇海楼三十六只风铃一齐奏响!
楼上的天枢阁弟子打眼认出了稽查司官服,又一同沉默了一会,接着,不知道有谁铮然挥出一道剑光,与法阵灵力的流向完全垂直,从上到下往基座蜃妖群中扫去。
“稽查司怎么会……”
“先把楼守住,别的回去再说!”
海面上浮起的蜃妖碎壳已经占满方圆几十丈,妖王仍在萧璁控制之中,它双眼的黑色面积越来越大,渐渐要吞噬整个虹膜,连一派兵荒马乱的镇海楼都倒映不出来了。
“那不是……我们的船。”它慢慢说。
蜃妖王面容空洞,机械似的念出一串叽里咕噜的东西。接着,疯狂上涌的蜃妖群突然集体被暂停。
“怎么回事?”弟子们面面相觑。
“别掉以轻心!”有人喊,“四层东南角的柱子要劈了!”
几息之后,石台、阶梯、栏板、梁柱上的蜃妖恍若大梦初醒,接二连三地松开吸力,坠入海浪之中,眨眼之间仿佛松开了巨口,露出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镇海楼。
“撑得住!”东南角的稽查使吼,“楼上的人都下来,承重小了就不会塌,来得及!”
“下去,下去!”天枢阁弟子纷纷御剑而出,可爬到如此高度的几个杂役没有这样的本事,纷纷往楼梯窜,一个叠一个绊了一跤。
“废物……”一个天枢阁弟子喝道,“别走楼梯了,跳海!”
哪怕是海边长大的凫水高手,从这个高度跳也绝非易事,几个杂役唯唯诺诺,天枢阁弟子勃然大怒,冲上来踢。
他没注意到边上一个杂役的眼睛中泄出怨恨的火光,靴子还没沾上脊背的一刻,那火光猝然炼出幽深的碧色,杂役暴起挥刃,渔刀砸入木柱,楔入整个刀身——
从这不算刺耳的断裂声中,狂风于青萍之末尖啸而上,天地翻覆,几息之后,整座大木仿佛才从剧痛中回过神,呼进一口气的同时从中颓然倾倒。
镇海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