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羽箭封书驿骑奔,朝堂唇舌竞纷论。
御园稚子耽经义,犹把清心对墨痕。
从北境出发的驿使一路快马加鞭,在官道上不敢有片刻停歇。六日后,终抵洛京。骏马奔至朝奉门前时,已是力竭难支,前蹄一软,载着驿使重重摔落在地。
朝奉门守将见状,立刻率亲兵上前,将昏迷的驿使从马下扶起,又检视那匹口吐白沫的战马,眉头紧锁。不多时,驿使悠悠转醒,浑身脱力,面色惨白,他强撑着一口气,抓住守将的衣袖,声音嘶哑支吾:“速……速将此报递……递政事堂,就说……北境有大事……”
话音未落,他瞥见守将腰间挂着的水囊,当即挣脱束缚,一把夺过,拔开塞子便往口中猛灌。冰凉的水液呛得他连连咳嗽,却依旧不肯松手,待饮尽最后一滴,他眼前一黑,再度晕厥过去。
守门校尉见状,连忙喊道:“快!快将他抬往太医院!务必保住此人性命,他身上的军报,定是关乎北境安危的要紧物事!”
亲兵不敢怠慢,即刻将驿使小心抬上担架,匆匆送往太医院。守将则捧着那封封漆严密、插着三支羽箭的军报,不敢耽搁,亲自策马送往政事堂。
此时政事堂内,丞相孙幽古正埋首案前,批复着各地呈递的奏书,案上烛火摇曳,映得他鬓边霜白愈发清晰。待内侍捧着那封插羽军报进来时,他不由得蹙紧眉头。
“此乃何物?”孙幽古放下朱笔,目光落在那三支醒目的羽箭上,心头一沉。
“回丞相,是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驿使已力竭晕厥,守将命人火速送来。”内侍躬身回话。
孙幽古伸手接过,指尖触及那粗糙的绢帛,只觉掌心发沉。他盯着封漆上的齐王印鉴,欲要拆封,指尖却又顿住,不敢贸然开启,低声自语:“插羽军报,必是万分紧急之事。北境有齐王坐镇,本应安稳无虞,难道……又生变故了?”
恰逢襄王亦在政事堂协同处置政务,他闻声抬眸,见孙幽古迟疑不决,当即开口道:“丞相,此乃北境紧急军报,岂能迟疑?当速速呈于天子御览,万不可耽搁。”
孙幽古叹了口气,摇头道:“襄王所言虽是,可如今天子早已退朝,归至后宫休憩。我等不知军报内是何内容,若贸然请天子临朝,倘或只是寻常军务,岂不是惊扰圣驾?”
襄王闻言,不由得站起身来,眉宇间满是焦灼:“丞相此言差矣!北境乃大周屏障,插羽军报从无虚发之理。若当真延误了军机,谁能担此罪责?依我之见,当即刻开午朝,请天子定夺!”
孙幽古捻着胡须,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午朝?襄王此言,未免太过轻巧了。国朝典制,午朝非社稷存亡之际不可轻开,岂能因一封未知内容的军报,便擅动朝仪?依老夫之见,不如暂且等候,待明日早朝,再将此军报上呈不迟。”
襄王闻言,不由得急道:“丞相怎可如此固执!北境之事瞬息万变,一日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齐王素来沉稳,若非生死攸关的大事,断不会发此插羽军报。你我在此僵持,岂不是坐失先机?”
孙幽古仍是沉吟不决,二人各执一词,政事堂内的气氛,一时竟凝滞起来。孙幽古眼眸一转,拈着胡须淡笑道:“襄王若是急于开午朝的话,不如襄王亲自去明章宫跪拜诉说陈情,让陛下开午朝。说不定陛下念及襄王一片赤诚,便允了呢?况且午朝之事,齐王昔日也曾因急务奏请开过,襄王不如仿齐王旧事,亲赴宫闱奏请天子,岂不名正言顺?”
襄王闻言,心中暗忖:好个老狐狸!我提议开午朝,原是想借这插羽军报,引陛下关注边务,也好在朝中博一个心系社稷的名声。他倒好,竟将这烫手山芋径直抛来,要我独自去触陛下的逆鳞!若是陛下怪罪擅议朝仪,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我,他倒能置身事外。
心念电转间,襄王脸上已是换了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叹道:“哎,丞相此言差矣。我是见那军报插着三根羽箭,料想必是十万火急的要事,这才想着邀我等大臣一同奏请开午朝,也好让陛下知晓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并非一人之私言。丞相既不愿牵头,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哎,丞相,你也知道,我亦是一片苦心,全为大周安稳着想啊,绝非为一己之私。”
孙幽古闻言,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挑眉道:“既是一片为社稷的苦心,那您去还是不去呢?”
襄王被这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悻悻然叹了口气,摆手道:“哎,罢了罢了。如今满殿大臣皆无此意,我孤身一人前往明章宫,岂不是显得太过突兀?陛下若问起,我又该如何应答?左右不过一夜的功夫,待明日早朝再呈递不迟,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说罢,他拂了拂衣袖,转身坐回自己的案前,却终究是心绪难平,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案,目光频频望向那封插着三支羽箭的军报,满是焦灼。孙幽古看在眼里,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复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批阅起案头的奏书来,政事堂内一时又恢复了寂静,只余下烛火噼啪作响。
与此同时,明章宫内,天子向昚正伏在宽大的御案上练习书法。他年方二十,眉眼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澄澈,却又藏着少年人独有的志气。等写完第二篇,他扔下毛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长吁一口气,扭头望向身旁侍立的太监张贵祥,语气带着几分雀跃:“张伴伴,你快看,朕的字写得怎么样?”
张贵祥连忙凑上前去,瞅着宣纸上的字迹——有的笔画粗得像小木棍,有的又细得快要看不见,还有几个字都快跑出格子外了。他憋住笑,弓着身子回话:“陛下的字写得好,笔走龙蛇,瞧着就有一股子精气神!”
向昚眼睛一亮,挺直了脊背,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哎,你也觉得好啊!朕也觉得写得挺好的,可为什么太傅总说不好,每次都只给朕评一个‘良’!”
他说着,用指腹点了点纸上的字,又问道:“你知道朕写的是什么吗?”
张贵祥连忙摇头:“奴婢不知,还请陛下示下。”
“是《论语》!”向昚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朕偷偷练了好几天呢!”
张贵祥心里嘀咕,这《论语》的字,他往日也见太傅写过,端端正正的,哪像陛下写的这样,歪歪扭扭跟小虫子爬似的。他强忍着笑意,又补了一句:“陛下这字写得颇有力道。只是陛下,书法之道讲究个稳字,得一笔一划慢慢琢磨,太傅也是盼着陛下的字能更上一层楼呢。”
向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眉头轻轻蹙起:“嗯,张伴伴说的对。哎呀,话说回来了,太傅的字写得确实挺好看的,方方正正的,可朕就是写不来,写着写着笔画就歪了。”
他忽然一拍脑袋,眼睛又亮了起来:“对了!赶明儿朕去请教皇后!皇后读的书比朕多,字也写得好看,朕想让她给朕指点指点,说不定比太傅教的管用呢!”
说着,他又抓起一支毛笔,蘸了蘸墨汁:“张伴伴,你说皇后会不会夸朕写得好?朕现在再写一篇,到时候拿给她看!”
向昚边写边读,字句念得磕磕绊绊,不甚利索,忽然停了笔抬头问张贵祥:“你知道《论语·雍也篇》是什么意思吗?”
张贵祥躬身回话:“奴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