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同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人过于端方内敛,初相处时,总让人觉得无趣疏离,这个时候,却蹲下身,语调轻柔,眼神温和。
他的内里,坦诚而温暖,是与李乐同截然相反的两面。
李乐同轻声唤他:“谢侯。”
谢湜予回过头,看着她轻轻一笑,却算不上轻松:“人救下了。”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李乐同看着他,认真地想。
多年来用诗文书画讨神都贵妇们欢心,不参政不议政,不与任何人亲近,却在施州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在商州以身入局,亲查程家。
人声已经渐渐散了,谢湜予在李乐同复杂的目光里,轻声问她:“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早夏的襄江水岸还带着凉意,吹得李乐同神志回魂。
“不要再卷进来了,谢湜予,”她忽略谢湜予怔住的神情,“施州王并非良主,无法保你平安、更没法给你仕途,你现在亲赴商州,得罪的,是武家。”
迎着李乐同的目光,谢湜予说得简单:“我查程家,奉的是圣人的命。”
他憋着一股气、气里又带着委屈:“我想查案、想救人,这份心,和你是一样的,为什么要把我往外推?”
“我没想推开你……”李乐同说得理智却也伤人,“神都水深,当初施州的一切,尚且可以用我和阿兄不知轻重搪塞过去,可事到如今,一旦卷入,便是身不由己,再难抽身。”
她忽略谢湜予欲言又止的模样,一股脑说着:“你在洛阳,清清静静地做你的侯爷,赏花品茗,远离这些纷争,不好吗?”
“李乐同。”谢湜予忽然喊出了她的名字。
李乐同还想认真分析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你不让我管商州的事情,”她终于看清楚了谢湜予通红的眼眶,“那你在施州时把我拉下水又算什么?”
“既然最初就不曾把我当做你的同伴,”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为什么还要给我那样的错觉?”
李乐同噎住,觉得自己和谢湜予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偏偏谢湜予的情绪这样明显,难过又委屈地像在和李乐同讨要说法。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看着李乐同又要用那一副亲近的笑脸,去与自己周旋,才回过神来:
“昭昭,我在洛阳做了十七年闲散侯爷,可那些金樽里的月光……我早已经看倦了,却没得选。”
“遇到你,是我的幸事,我想做而不敢做、不能做的事,你却义无反顾地做了,我羡慕、也向往,我只是,想与你们共饮这杯世道风霜。”
她戒心重、她爱用假面与人周旋,那他便向她袒露出一颗,不需要被反复揣度的真心。
李乐同认真地看着他,隔了好久,轻声问他:“我刚刚那样说,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太擅长用假面相处的人,反倒学不会交心,偏偏愿意认真地去思量谢湜予的情绪。
谢湜予看着她这样,心软得一塌糊涂:“我很期待我们在商州的重逢,想要让你知道,我们是同行者。
“可是我不该把我的期待,交到你的身上,更不能因此怪你,误解你为我着想的本心。”
李乐同低声说:“是我没听你说话,就先指点你的行为。”
“檀奴,你在施州,和我们一路同行,我是真心开心的。”
她太可爱了,垂头低声说话的样子、别扭地说着真心话的样子,都很可爱。
他温润的眼眸里,那份光笼在李乐同身上:“明明是我自己不说清楚,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他顿了顿,继续一本正经说:“你和程锦安,是怎么回事?……二郎一定很记挂。”
“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反倒故意在人前做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模样,”李乐同说起程锦安,心中的犹疑挥之不去,“程家的线索,全部是他主动给我的;老仆也说,他这些年在竭力救人。”
她将怀中的账簿交给谢湜予:“这里记录着的,是历年来‘特供’到神都的所谓‘货物’,也是你手中程家账册里,被隐去的信息。”
“甚至今晚会有商船运人离开的消息,也是他告诉我的。”
李乐同想到这儿,不由含笑看向谢湜予:“我没有想到你已经查到了这里,更没有想到你早设伏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