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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河流(第2页)

这时,天已蒙蒙发亮,原野里的河坡上,还清寂无比着,只有一条人踩出来的便道,显得有些灰白。原野清晨的气温比小镇的旅店里要低一些,显得十分清凉,气息也比小镇上丰富得多。空气的湿度饱满丰厚,脚上的鞋很快就潮湿了。玉米的气味当然更加甜嫩了,黄豆的气味略有点苍老,河流的气味掺杂着一些鲜腥,柿子树的气味有点甜腻,苹果树的气味略带酸涩,鸭棚的气息混浊,微风的味道清淡,晚稻的气味有点温厚,河坡外村庄的气味略带点沟塘的腐草味和机械的机油味。我大口地呼吸着天地间这些熟悉的味道,并且拉开架势,甩开双臂,甩开大步,使劲往前走。我真的太喜欢这种无目的的行走了。当然这也不是无目的,这也算是有目的的:我要按照计划,今天要步行走到沥河入河口,沥河要在一个叫峡石嘴的地方,进入它的母河缠河,它的母河再向东流入大海。

太阳脱云而出。田野里谷物类散发出的芗气,由于清晨水湿气的逐渐干淡,越来越明显了。阳光从一侧照晒我的身体。我步子均匀地大步往前走,这是我身体的状态,我的身体一直不停地运动着;同时,我的大脑也一秒没停止运转,它一直都在思想,一直都不断地闪现着图片、形象、思想的片断、语音、对话和感觉。我的身体只要走动,我的大脑就会不断动转,如果我的身体停止了走动,我的大脑也会因动力不强劲而节省能量,变得懒惰,显得运转不灵。不停走动的身体好像一架永动机,能源源不断地给大脑提供胡思乱想的动力。

我灵感一现,想到的一个警句是:一个人攻势心太重,他早晚得倒在自己的炮火中。或:一个人如果攻势心态过重,那他早晚得倒在自己的炮火中。

我又想到的一句话是:自以为是明白人的所谓明白人,或许永远弄不明白什么是明白人。

我又想道:所谓白露降,是说天地之间的露水,都出现在夜晚,因为夜晚气温相对较低,夏天夜晚的露水,是清水,秋天夜晚的露水,颜色变白,因此叫白露,随着天气越来越凉,露水也越来越白,到了冬天,露水就变成白霜了。

我又想道:所谓聚旗效应,就是在一个社会里,不管这个社会的领导人表现如何,如果此时出现重大危机或灾难,人们都会在出现危机的时刻聚集在领导人的旗帜之下,以求渡过危机;当然,狼来了的次数不能过多,领导人的表现也不能过于糟糕,次数过多或过于糟糕,聚旗效应就可能反转。

我又想道:生活体验和文学创作的关系,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密不可分,一个方面是毫无关系。密不可分是说文学创作直接建立在生活体验之上,一个人不亲历战争,很难写出战争的体温感;毫无关系是说有多少思想就有多少生活,生活体验并不等同于文学创作,生活体验丰富的人不一定都能成为作家,生活体验丰富的人即使想努力成为作家也未必就能成为作家,而生活体验单调贫乏的人却有可能写出辉煌和经典,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又想道:自然界中边飞行边成长的例子不胜枚举,已经灭绝了的翼龙就是边飞行边成长的,非洲草原上刚出生的小角马、小羚羊等,都是边飞奔边成长的典型,它们一出生就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如果不能尽快跌跌爬爬地学会奔跑或飞行,那么等待它们的就只有死亡。人生必须向那些边飞行边成长,或边奔跑边成长的动物学习,必须不断完善自己,必须不断催促自己去感受那一个个激**心灵的内心体验。是内心体验,而不一定非得是社会的实际体验:人可以在内心进行物质和思想的高峰体验,在内心变得无所不能、拥有无数财富、拥有无上的权贵,但不一定非得通过实际的社会操作。梦想可以获得一切。

我又想道:我现在正在进行快闪式的自由联想,但我的快闪式的联想真是自由的吗?我的联想真是快速闪现的吗,还是本来就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我的思绪真是一种看似无关却极有内在联系的联想吗?或者我的意识和思考的结果早已由各种起因决定了?但我的思考不是起因之一吗?

升起的太阳晒干了原野上所有的露水。阳光的烈度有些显得像秋老虎那般模样了。在愈显干燥和热乎的原野里,农作物的芗气更加浓厚了。河岸上有一大片花生地,花生叶子已经老青了,有七八个中老年人,正在地头收花生,他们全用人工,都蹲在地里,用手一丛一丛地拔花生,然后摊排成一排,放在地面上,让太阳晒。我站在花生地的这一头,看他们在花生地的那一头拔花生。我想过去和他们说说话,但又怕耽误人家干活,就没有过去。

我仍沿着河岸往北走。我脚下的小路越来越干燥了,扫在我脚上的草梢也越来越干硬。我的身体被太阳晒得发热,河流的两岸也一时看不到有人走动。按照往常的规律,我在行走时的思维活跃程度,总是行走开始时非常活跃,两个小时后逐渐衰减,接下来进入一个稳定期,再往后就越来越少,直到思维消失,进入不动脑子的惯性思维阶段。我的身体也是这样,总是行走开始时浑身是劲,两个小时后略觉衰减,接下来进入一个疲乏期,再往后越来越疲乏,坚持下去以后,进入一个惯性行走阶段,直到进入某个小镇,找到街头的某个小旅舍。

我感觉我已经走进了原野的腹地,因为我觉得原野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厚了。我好像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人了。沿着河流拐了个弯,这时我看见前方的河道上,出现一座崭新的大桥,大桥的水泥护栏显得很白,护栏的顶端还刷上了鲜亮的红漆,很有乡土气息,在无人的乡野间,显得很抢眼。

我加快脚步走过去,从大桥的西端上了桥。这果然是一座刚刚建成的大桥,桥西路上的槐树,还是移栽不久的,土还是新的,还没长出野草。大桥上还留有一些废弃的水泥残块,和一小堆碎石子,没有清除掉。我走到大桥的中间,站在护栏边看一看沥河水。沥河有些弯曲,这正是自然河流的特征,如果是人工河流,河道都会比较宽直。大桥附近十分清寂,既没有村庄,也没有人,也没有车,甚至因为没有大树或树林,因此连鸟叫也没有,能见到的人工的痕迹,除了桥,就只有大桥两端的道路了,在这样的地方,道路竟让人感觉很亲切,因为它是人类在这里留下的不多的几件东西。

我想到桥东去看一看,看看那里和桥西有没有不同,或者那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原野和风景。我顺着干爽的道路走到桥东。桥东有一个和缓的堤坡。到了堤坡上,才发现路到桥东和缓的堤坡上后,分成了三个岔道,从堤坡后面,一条直往东去,一条沿堤坡直往南,另一条则沿堤坡直往北。桥东的原野竟是一片宽阔无比的草场,草场里绿草茵茵,粉花片片,草场里有一条时宽时窄的河流,河流两边的草场上,有几群黑底酱花的山羊,边移动,边低头吃草。草场上的风也有些大,吹得羊的毛往一边翻动,风吹到堤坡上的时候,秋阳的燥热顿时就去了许多。

我的心和视野立刻宽展起来,像是一下子扩张了成千上万倍。我惊奇得几乎要张嘴叫唤起来了,要知道,这里不是西部的高山草甸,不是草原民族的牧区,这里只是东部的季风平原,是传统的农耕地区。

这时我看见堤坡下十字路的靠堤坡的一边,有一个很小的人字形草棚,棚子外有两棵不算大的刺槐树,刺槐树下边有一张用秫秸扎成的筢子,放在两个X形的木架上,筢子旁坐着,或蹲着三个男人。我走过去,跟他们点头、打声招呼。在乡野里,点过头,打声招呼,就算熟人了,也不失礼。

“天有点热了噢,这秋老虎。”

“这天就这样。”他们说。

“还有点风。”

“不错,有点风。”他们都赞同。

“天快凉了。”其中的一个说。

“就是,时候到了。”我附和着说。

“你是干啥的?”另一个看着我问道。乡下人问话都很直接,不拐弯,但他们并不是非得打听你的隐私,大家只不过是说说话而已,没有明确的目的。

“俺是走路的。”

他们就不再问了。

我在筢子旁边找到一个土坯,我把土坯短的那一边竖起来,坐在上面。这时,我才有空细看周围的情况。那三个男人,一个有六十多岁,他应该是在这里临时卖早点兼茶水的,因为筢子上有两个用方形玻璃盖住的茶碗,茶碗里是微暗发红的凉茶,另外一个小瓷盆里,还有卖剩下的两根油条和三四块糖糕。另一个男人四十多岁,身上围着灰白色的围裙,他应该是个卖肉的,因为筢子上还有一小块五花肉,一小块暗黑色的猪肝,一把尖刀。最后一个男人三十来岁,皮黑肉糙,他蹲在小刺槐旁边,有时则坐在干泥地上,靠着刺槐树,他应该是放那些羊的羊倌,因为他手里总是摆弄着一根柄短鞭长的羊鞭。

看见凉茶、油条和糖糕,我就饿了。

“这都是卖的呗?”我盯着糖糕看。

“你要吃你就吃呗。”

我从瓷盆里捏起一个糖糕吃起来。真香。人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我一边吃,一边站起来,装作好奇的样子,走到人字棚里,去看棚子里的情况。人字棚里面空空****,但棚里的泥土地面,已经被人踩得又平整又光滑又实在了,说明这里时常有人来往,棚梁上挂着几个铁钩,其中的一个铁钩上挂着一个油腻的竹篮。我的猜测是,在新桥修好之前,这里以前应该有一座老旧的桥,但因为来往这里的人不多,因此未能聚集成一个村落。虽然这里来往的人不多,但毕竟还有一些人,而这些人还有生活的需要,因此这两个男人,一个早晨在这里卖些猪肉,另一个在这里卖些早点、茶水,有需求就有供给,虽然他们的收入不多,但想必是固定的。

我走回筢子旁,继续吃剩下的油条和糖糕,喝碗里的茶水。

“这里是啥地方?咋有这样大的一片草场?”我向大片的草场努努嘴。

“这里原来是军马场。”卖肉的男人说。

“军马场早就不办了。”放羊的插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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