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蓉呈现出好奇的神情,她想听听这位极富性格魅力者的传奇往事。
书记看出了她的渴望,便沉沉缓缓地向这位呆在一起令人感到舒畅的女记者讲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关于“死”的故事。
“一九四三年,日本人在太行山搞大扫**。我当时在冀中军区独立一团当连长。一次跟鬼子交火,队伍被打散,我负伤冲出重围,逃进一片玉米地里倒下起不来了。一躺就是一天一夜。伤口恶化,又渴又饿,就趁天黑到附近村里讨水找饭。村边的一位老乡发现了我,把我背回家中,烧水煮饭包扎伤口。又在天明之前招来两个壮小伙把我抬到山上的一处洞穴里掩藏起来。我在洞里呆了十来天,平日,最多隔一天就有乡亲来看我送水送饭,可是后一阵,一连三天没有乡亲露面。第四天深夜,来了一位老汉,神色凄怆,甩给我一身衣裳和一袋干粮,让我赶快离开这地方。我预感到发生了重大事情,问他,他泪水纵横,不作回答,只催我快快走开。在这位老汉的引导下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当夜急急出走,跟老汉分了手,又几经辗转找到了部队。后来得知。日本人知道了我这个曾率部击毙过十八名皇军的八路连长被这个村的百姓掩藏着,就进村抓了一批人,刑讯拷问,未得结果,就开刀问斩,杀一个问一遍,一共杀了十八名有“通共嫌疑”的父老乡亲,还是没得到任何情报,恼怒万分,放火烧了这座不到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庄……”
镇定了镇定情绪,熊副书记又开始讲述第二个历险故事。
“三十年前,部队奉命修筑川藏公路,那时我当副师长,是某工程区的副总指挥。一天晚上,我在工地检查完工作,乘吉普车返往指挥部。同车有一个姓洪的师部参谋和警卫员小郑。吉普车行出两小时后,在山腰一处弯道上遇到了骤然而来的雪崩,吉普车被雪的尘沙掩埋住了,人被封在车厢小小的空间中,拥盖在车身四周的雪块厚重如山,突围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连车门都无法打开。被严密包裹着的我们受到的最大威胁是氧气的渐渐的稀少,生还的希望几乎在每个人的心中已经断绝,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找笔写字,写下一份向亲人世人作交待的遗嘱。各自的遗嘱写好后,统一放在一件大衣口袋里,巨大的恐惧感噬咬着大家的神经,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描述。
“我们有所不知的是,此刻雪山外面已有数十民众开始着对我们的营救工作。原来,当我们的吉普车在此道上行驶时,恰巧有一位藏族农民在远方见到车灯放射的强光,光束在雪崩发生之后失灭,使这位农民知道有人被困在了雪中,他立即奔回村子,向村民们讲了情况,大家断定遭难的是大军的车辆,于是,除了老弱病残,全寨人几乎是全体出动,背锨握铲,四面八方进行除雪的激战。下面的情况是,凌晨一时,我们的司机赵师傅最先昏迷了过去,接着是洪参谋和我。就在这岌岌可危之时,吉普车的顶棚露出了雪面,藏民们一片欢呼,我们获救了,并被送进了医院。在这次鏖战中,有两名村民不慎滑下山坡,其中一位伤重去世,另一名残了左臂,脑神经也受了损伤……”
熊书记一口气讲完了那次动人的遇险经历,嗓音已有几分嘶哑。他大口地喝下半杯水,继续讲述下来。
“第三次大难不死是在**期间。那时我被打成‘走资派’,发配到乡下干校做农业活。是个初冬季节的一天,班长派我往某驻军伙房送一车大白菜。我是中午赶着马车出发的,在军营吃过晚饭往回返。车在公路上走得很快,经一个岔道口,有一辆胶轮拖拉机横向驶来,接近我时,突然把车灯打得贼亮,马一下子受了惊吓,撒开蹄子狂奔了起来,我紧拽缰绳,大声喝呼,无济于事,马仍是狂奔猛跑,而且是越跑越野,结果一头撞在了路边的树上,马倒车翻。我被甩了出去,头碰在硬石上,顿时昏迷了过去。由于天寒时晚路黑,行人车辆稀少,就是有人看见,在黑灯瞎火的野地里没点胆量和热心也是不会管的。慢慢的,我醒了过来,在劲猛的冷风的吹动下,渐渐记起了刚才发生的事儿,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身子就是动弹不了,满头满脸是血,腿也好像离了身不是自己的了。这时候隐约觉得有一个人步行走到这里,我就拼足了劲儿唤叫了一声,那人听到了,走到我的眼前,是位姑娘,她问了我几句什么,我不知道回没回答清楚,她就俯下了身,让我伏在她的背上,背着我往附近的生产队送,一路上喘喘歇歇,走了有四五里地,到了村里找来了赤脚医生,一看伤势挺重,医生赶紧召了几位社员把我抬送到了公社卫生院。由于失血过多,需要补血,那姑娘也挽了袖子,经化验,她是0型血,可她的身体太弱了,医生抽了她不到80cc就不忍再抽了。送我来的社员就回村动员了几名社员来为我献了血,当时大家以为那姑娘是我家里人呢,可我却一直不知她的姓名身份。那次我除了颅骨受伤,还摔裂了胯骨,要没有这么多的好心人,及时抢救,早就一命呜呼了,尤其是那姑娘……
“对。”
“梳着齐耳短发。”
“对。当时我没太注意,后来我找这位姑娘,乡亲们告诉我说是齐耳短发,个子有一米六二、六三的样子……怎么,你……”书记深感惊诧。
“在你做抢救时那姑娘不辞而别了。”
“对呀,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书记的情绪激动了。
“那姑娘就是我。”
“啊……”
第二天天蒙蒙亮,熊书记就精神十足地从**爬了起来,“将功赎罪”的副专员、县委县府的几位领导睁着一夜未阖的红红的眼睛向他报告昨夜的情况。熊副书记祥和地跟大家吃了一顿早饭,对诸位的一夜辛劳作了表扬。尔后,熊书记要奔赴前线,让昨晚战斗了的人们歇息。大家虽然累得头晕脑胀,却表示了继续战斗的意愿,于是就又出发。
洪水的气势已经开始减弱,受灾的村民基本有了安全的归宿,四面八方的救援物资纷纷运到,天气形势的预告表示着洪涝的凶暴时期已度过,可以略略地松舒一口气了。
熊书记一行的午饭是和灾民一起吃的,很简单,大饼咸萝卜。晚上各路人马回聚县府招待所,因为抗洪救灾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各位领导心情都十分地愉快。熊副书记默许弄来一坛当地产的枣酒,搞了些豆腐、粉条、花生米等简单菜疏,围了张长桌,痛快淋漓地欢畅了一个晚上。熊副书记的这次出行意外撞见曾救过自己一命,一直惦念在心、留意寻查了多年毫无蛛丝马迹的陈惠蓉,释了胸中的一桩悬念,为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幸运而欢欣。原本对她是以风姿绰约聪颖伶俐的优秀记者来喜欢的,这喜欢毕竟有着界限距、离,当昨夜的一束火石电光亮了他漆暗的心境,距离便在瞬间缩短,对她就有了那么一种异乎寻常的亲近感,是啊,自己体内流淌有她的血呀!
老人虽然做官多年,率直的秉性却没有泯灭。这秉性虽使他吃过不少的亏,却也是为人的一种自在的惬意。今天在抗洪救灾的前方,他无暇跟这位小恩人有过多的交谈,深重的感激之情凝在心中。此时他情感的潮水就禁不住地澎湃起来。“来,小陈,到这儿来坐。”会餐入席时,他当众向本想避开首长座席的陈惠蓉这样招呼道。
聪明的、不愿喧宾夺主的陈惠蓉便无可奈何地挨了过来。
菜肴可口,酒香四溢。兴致颇佳的熊书记敞开海量,诸位也都除了拘束,擎着杯子,口中讲着水平不一的恭维话向熊书记敬酒。书记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六杯。脸颊竟然不挂颜色。秘书知道书记的量不浅,但也到了适合的程度,就宣布了不要再让书记喝了的意思。秘书的语音未落,熊书记将酒杯一抬:“惠蓉,你是在座唯一的女士,我敬你一杯。”
她望着杯中酒犯怵。
熊书记说:“你能喝多少喝多少,随意。我先喝了。”一仰脖,酒点滴不剩,全部落肚。
陈惠蓉就硬着头皮灌了自己一大口。众人们又起哄不依,纷纷说:“喝了吧,熊书记都喝了,这点酒没关系……”她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诸位亮了杯底。脸膛马上热了起来。
陈惠蓉舍命勇敢了这一下子可不要紧,专员、县长、主任们都开始向她擎杯,她连连辩白自己确实不行,却不能得到大家的“关照”,就再硬头皮喝下两杯,这时就有了往桌子底下出溜的态势。熊书记看出了她的实质,就替她遮拦说:“她是真的不行了,自便吧。”这话很管用,替她解了围。
她酒喝得多些,胃口略觉不适,饭菜也不想再吃。熊书记见她不动筷子,就把豆腐粉条往她的碟子里夹。本来男人关照女士情所当然,而行为出现在省委副书记身上,就有些令人关注。人们心里就猜疑熊书记跟这女记者有什么特殊关系?或许是被这小美人儿的花颜月色迷惑住了,可又都知道熊书记可不是贪恋女色的人呀。
熊书记是精明过人的人,当然晓得大家会产生怎样想法,索性郑重其事并颇带几分深情对在座县委、行署的领导们说:“这位陈记者是我的老相识老朋友……”顿了顿,策略地转了个弯,“过去我倒霉的时候她对我帮助不小,对她,各位以后请多多关照。”
这话一出,各位领导“茅塞顿开”。陈惠蓉也小有惊讶。她知道熊是要对自己特别关照了,八年前偶然栽下的种子今天要开花结果了。
以熊副书记为首的一行人在本县马不停蹄地工作了三天,灾情已全然控制,秋日舒展的黄昏在乡间广袤的原野上散放着恬静幽美的温馨,明日即要启程离走的熊副书记与陈惠蓉在草摆风摇的黄尘道上漫步徜徉。像一对父女,话说得不多,却情意潺潺。熊书记仔细询问她的工作生活情况,问有什么困难和要求。陈惠蓉虽然很想向关心自己的老人提及尚处偏远乡间的妹妹需要调回城来的实际问题,却喃喃地没有张口。办此等事于熊书记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又觉得提出来显得有些施恩图报的俗气。熊书记此番言行为自己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下来的事情凭自己的努力来办吧。
老人真诚地愿意为当年那个善良的小姑娘、当今叫人喜爱的女记者尽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见她毫无趁机而上的意思,更加深了对她的欢喜。就叮咛说:“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这个老头子做的事情,一定直言相告,不要客气。”陈惠蓉点头应下。
第二天一早,熊书记一行准备返归省城,上车前,地、县领导簇拥相送,熊书记与大家一一握手作别。到陈惠蓉这儿,又做了稍长的停顿,说:“有机会到省城,给我打电话。”
“好好干。”
“是。”她答。
众目之下双手紧握。
作为一份小报的普通记者的陈惠蓉在这次跟随熊书记下乡之后突然身价百倍了。
这天晚上,总编先生到她的住所来看望,讲了一大堆表示关怀的话,并说到了选个如意郎君的时候了,是不是已有了意中人?没有的话他可以帮助物色,当然会是高质量的。陈惠蓉沏茶让水,说总编的光临深感荣幸,说自己暂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总编是绝顶聪明的人,虽然是揣着人选来的,却只适可而止地说了说光阴似箭不可耽误的话又谈了谈工作上的事情,征求她如何办好这张报纸的意见。这总编办报一向十分自负,今天这谦逊的样子真是少见,她挺认真地谈了一些想法,末了,总编表示一定想法帮助解决她妹妹的回城问题。
又过了几天,单位通知她,地委赵副书记下乡视察工作,指名点姓要陈惠蓉随同。陈还被请到书记的日本小轿车里坐。视察进行了三天,晚上歇宿在县里,书记单独召见陈惠蓉,东长西短地闲扯一阵后,话题拐引到地区领导人事变动问题上。赵副书记问:“这方面听到什么消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