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穿过简陋的窗棂,带来远方潮水有节奏的呜咽。油灯如豆,在粗糙的木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将阿洙与沈泽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土坯墙上,仿佛两个无声博弈的魂灵。
屋内静默良久,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阿洙垂眸,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试图凝聚水母形态时,那水汽溃散的微凉触感。云青的话语,字字清晰,犹在耳畔——“姑娘似乎……并非寻常人族?”、“力量本身无分善恶,端看执掌之人如何运用。”像两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她终是抬起头,望向对面沉默如磐石的兄长。沈泽背脊挺直地坐在那里,面容在跳动的光影里显得愈发深刻冷峻,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正凝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浓稠的夜色,看清隐藏其后的所有危机与算计。
“他知道了。”阿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沉寂。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泽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凝重,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这一天终于来了”的释然。“司天监专司星象异动、天地灵机。云青此人,年纪轻轻身居司晨之位,绝非庸碌之辈。他能看出端倪,不足为奇。”
“那他为何……没有立刻动手?”阿洙想起云青那双清冽如寒潭,却又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眸子,那里面没有赵明远般的贪婪与倨傲,也没有寻常官吏的刻板与冷漠,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审视与……探究。
“动手?”沈泽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些许讥诮,“朝廷这架庞大的机器,内部派系林立,各有算盘。司天监虽地位超然,却也并非铁板一块。云青是奉皇命而来,还是另有所图?是‘肃清派’的急先锋,还是‘制衡派’的观察者?在未摸清我们的底细,未权衡清楚利弊之前,贸然动手,并非上策。”他顿了顿,语气沉缓,“况且,他最后那几句话,更像是一种……告诫,或者说,划定界限。”
“可控者,或可引为助力;不可控者……”阿洙低声重复着云青的话,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兄长,我们在他眼中,是可控,还是不可控?”
沈泽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睡去的渔村,以及更远处那一片墨蓝、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大海。“这取决于我们展现出的力量,以及……如何使用这份力量。”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阿洙,“阿洙,记住,从你觉醒血脉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仅仅是你自己。你代表着一支曾被屠戮、被遗忘的族群。你的每一个抉择,都可能关系到残存族人的生死,也决定着朝廷,乃至这天下,将如何看待我们。”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阿洙的心上。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但与此同时,一股不甘与倔强也从心底升起。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沈家二小姐。
“我明白。”她迎上沈泽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不会退缩。”
沈泽凝视她片刻,冷硬的眉眼间似乎柔和了一瞬。“碎星群岛,我们必须去。那里可能有族人留下的线索,甚至是……圣地遗址。但在那之前,你需要真正掌握‘潮汐之引’的第一重变化——‘水镜’。”
“‘水镜’?”
“嗯。”沈泽走回桌边,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微湿的痕迹,“并非真正的镜子,而是以水为媒,映照周遭环境,探查能量流动,乃至……窥探人心细微的涟漪。这是贝族最基本的探查与自保之术。练成此法,前往碎星群岛,我们方能多一分把握。”
接下来的日子,阿洙的练习变得更加专注,也更为艰难。沈泽的教导愈发严苛。他不再只是让她单纯地操控水流,而是要求她将心神彻底沉入与海洋的共鸣之中。
“闭上眼,不要用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听’。”沈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感知海风的湿度,分辨浪潮拍打不同礁石时细微的声响差异,感受月光洒在海面上那微弱的能量波动……然后,将你的意念,如同蛛网般,借助水汽,一丝丝地蔓延出去。”
阿洙依言闭目,摒弃杂念。起初,周遭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与嘈杂的声音。渐渐地,在她全神贯注之下,那些声音开始变得清晰而有层次——近处,海水漫过沙滩的沙沙声;稍远,浪头撞击巨礁的轰鸣;更远处,夜航船只模糊的摇橹声……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知缓缓展开。她仿佛“看”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无数细微的水分子,它们如同欢快的精灵,在她的意念引导下,开始向着更远的地方飘荡。
她“看”到了隔壁院落里,老渔民沉睡中平稳的呼吸带动着空气中水汽的规律波动;她“看”到了更远处海边,几只夜栖的海鸟蜷缩在巢穴里,羽毛上凝结的露珠散发着微弱的生命气息。
这种感知玄妙而耗费心神,不过延伸出数十丈远,她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刚刚构建起的、脆弱的水汽感知网络瞬间溃散。
“集中精神,控制你的力量输出,过犹不及。”沈泽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感知的范围非一日之功,关键在于稳定与精准。继续。”
阿洙咬紧下唇,咽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再次沉入那玄妙的感应之中。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周而复始。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的衣衫,灵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她没有停下。她知道,兄长说得对,没有足够的实力,无论是寻找族人,还是应对朝廷,都只是空谈。
而在阿洙于渔村刻苦磨砺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漳伽港,却是另一番景象。
港口最大的酒楼“望海阁”顶层雅间内,赵明远正烦躁地踱步。他那日在那偏僻渔村吃了云青一个软钉子,心中憋闷不已。更让他不安的是,随后派去暗中监视那对“兄妹”的手下,回报的消息寥寥无几,只说那两人深居简出,偶尔在海边活动,并无异常。
“废物!”赵明远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绣墩,“两个大活人都盯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