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并未因“澄心苑”内外的暗流汹涌而褪色分毫,反而因那层清濛光晕的笼罩,显得愈发深沉难测。
云青维持着蹲姿,指尖依旧搭在阿洙腕脉之上,磅礴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强行吊住她那一线生机,与“蚀魂引”的灼魂之力抗衡。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在感应到阿洙神魂因剧痛而无意识蜷缩时,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才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一下。
他俯身,另一只手穿过阿洙的膝弯,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定地将她打横抱起。少女轻得惊人,浑身湿冷,鲜血与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伶仃而脆弱的轮廓。她无知无觉地靠在他胸前,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眉心因痛苦而紧紧蹙着。
就在云青抱着阿洙,转身欲将她送回小轩之时——
“阿洙!”
一声压抑着惊怒与虚弱的低喝从廊下传来。
云青脚步顿住,侧头望去。
只见沈泽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外袍随意披在肩上,一手紧紧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扶着廊柱,勉强支撑着身体。他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强撑着从隔壁院落赶过来的。他的脸色比阿洙好不了多少,唇色泛白,但那双与阿洙极为相似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灼人的焦灼与厉色,死死地盯着云青怀中昏迷不醒的妹妹,以及她唇边、衣襟上尚未干涸的刺目血迹。
“她怎么了?!”沈泽的声音沙哑,带着重伤未愈的气促,目光如刀般刮向云青,“你让她去做了什么?!”
云青面对沈泽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神色并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陈述:“窥探三皇子府,中了‘蚀魂引’,神魂受创。”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这种态度无疑更加激怒了本就心焦如焚的沈泽。
“你!”沈泽猛地向前一步,却因牵动内伤,一阵剧烈咳嗽,身形晃了晃,不得不再次扶住廊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喘着气,眼神冰冷地钉在云青脸上,“云大人!我兄妹二人虽暂居于此,却非你麾下卒子!你明知她……”
“兄长……”
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痛苦的呢喃从云青怀中响起。
阿洙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痛楚之色更浓。
沈泽所有未尽的斥责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看着妹妹奄奄一息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怒火,踉跄着走上前,伸手想要从云青手中接过阿洙。
“给我。”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云青并未坚持,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阿洙移交到沈泽臂弯中。沈泽接住妹妹,手臂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将她护得极紧,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低头看着阿洙毫无生气的脸,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体内混乱的气息,尤其是那道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在她神魂上的阴冷印记,眼中的痛色与杀意交织翻涌。
“我先带她回去疗伤。”沈泽再不看云青一眼,抱着阿洙,转身,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朝着阿洙所住的小轩走去。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沉重。
云青静立在原地,看着沈泽抱着阿洙消失在轩门之后,廊下空余清冷的月光和他孤寂的身影。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抿紧了薄唇。
他转身,走回自己方才所在的桌边。桌上,三盏茶依旧静静地放着,那时在开始行动前倒的,如今早已凉透。
他端起中央那盏凉透的茶,指尖感受着瓷璧传来的冰冷触感,目光却投向沈泽和阿洙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夜。
方才沈泽的质问犹在耳边。他知道沈泽的愤怒源于何处。但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有些代价,必须有人承担。
他放下茶盏,没有再去动另外两盏。而是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苑外那片被阵法扭曲的、朦胧的夜色。
远处,似乎有更夫敲响了四更的梆子,声音穿过阵法,变得模糊而遥远。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鸣的哨音。
云青端起桌上那盏早已冰凉的茶,指尖在盏壁上轻轻一触便收回,并未饮用,只对着窗外淡淡道:“如何?”
(手下汇报追兵情况)
“知道了。外围警戒提升至最高。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澄心苑百丈之内。”云青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不会传到隔壁。
“是。”
手下消失后,云青依旧站在窗边。他能感觉到隔壁小轩内,沈泽正在不惜耗费自身本就不多的元气,试图为阿洙缓解“蚀魂引”带来的痛苦。那股属于贝族王血的、温和而坚韧的力量波动,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安魂木香气的清冷空气。
天,快亮了。
而澄心苑内,因阿洙的重伤与“蚀魂引”的标记,原本就微妙平衡的局面,已被彻底打破。沈泽的怒火,阿洙的伤势,外界的威胁,如同三把利刃,悬于头顶。
三盏茶,凉透,亦如这僵持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