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小说

第 60 章（第2页）

视线起初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柔和的光晕和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香气。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胸口和识海深处，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又像有冰冷粘稠的东西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带来持续的不适与虚弱。但比起之前那仿佛沉沦在无边黑暗与冰冷剧痛中的感觉，此刻的清醒与能感知到的“存在”，已是天壤之别。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首先看到了伏在床边、因极度疲惫而不知不觉睡着的沈泽。然后，他看到了并排躺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依旧沉睡却神色似乎平和了几分的阿洙。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人中间、那块散发着温润微光的青色石刻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渌波苑的血战、那冲天而起的暗红水柱与怪物虚影、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剑、邪力反噬的重击、冰冷的池水……还有昏迷中，那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与混乱怨念的侵蚀，以及……最后时刻，一丝微弱却纯净温暖的力量，如同黑暗深海中指引方向的灯塔之光，轻轻拂过他的神魂，带来了片刻的安宁。

是……阿洙吗？还有这石刻……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剧痛，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气音。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沈泽。他猛地抬头，看到云青睁开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虎目瞬间泛红：“云大人！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他的惊呼引来了外间的晏姑娘和影七。

晏姑娘快步上前，仔细检查云青的脉息和瞳仁，紧绷了数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醒了就好。体内邪力虽未根除，但已被那股同源净化之力压制、消磨了不少，暂时无性命之忧了。接下来需好好调养，不可再动武，不可耗费心神。”

云青勉力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身旁的阿洙，眼中是清晰的询问与担忧。

晏姑娘看懂了他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阿洙姑娘为救你，强行引导力量时，被邪力中蕴含的古老怨念冲击，神魂受损，更……似乎看到了某些触及她血脉根源的记忆碎片，悲愤郁结，形成了心障。如今靠这石刻与她自身血脉共鸣产生的净化场，暂时稳住了情况，但何时能醒，能否解开心中郁结，还未可知。”

云青的瞳孔微微一缩。触及血脉根源的记忆碎片……悲愤郁结……是因为看到了……他曾经可能参与过剿灭影鳞族的过往吗？那个他一直深埋心底、不愿触及的秘密……

一阵尖锐的愧疚与痛楚，比身上的伤口更甚地攫住了他的心。他想撑起身，想去看看她，哪怕只是碰触一下她冰冷的手，但剧痛和虚弱让他动弹不得。

“云大人，您别动！”沈泽连忙按住他，“晏姑娘说您必须静养！阿洙她……她一定也会没事的！”他的语气坚定，却掩不住深处的恐慌。

云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更添了几分虚弱与深藏的痛楚。他看向影七，用口型无声地问：“情况……如何？”

影七立刻领会，低声道：“大人，您昏迷这三日，邪教劫持了数十孩童，正押往西郊‘落魂涧’，疑似要进行最终的血祭。我们的人一直在外围监视，但对方守卫森严，且‘落魂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皇城司经渌波苑一战，伤亡不小，又群龙无首……形势危急。陛下那边，已知晓情况，但尚未有新的明旨。”

最终血祭……落魂涧……

云青的眉头紧蹙。敌人的疯狂反扑，果然来了。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去阻止这场屠杀！还有阿洙……他必须亲口对她解释，无论她看到的是什么，无论真相如何残酷……

“拿……纸笔……”他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晏姑娘皱眉：“云指挥使，你现在不宜劳神……”

云青摇了摇头，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沈泽看了看晏姑娘，又看了看云青，最终还是取来了纸笔，小心地扶起云青一些，将纸垫在他能勉强书写的位置。

云青的手颤抖得厉害，每写一笔都牵动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但他咬着牙，极其缓慢却清晰地写下几行字：

“一，我醒之事，暂密。对外称重伤未醒。”

“二，持我令牌，调北营‘神机弩’三百，秘密伏于落魂涧外围制高点，听我号令。”

“三，联络王推官，借京兆府与五城兵马司之名，于西郊各路口设卡，盘查可疑车辆人员，制造压力，拖延其仪式准备。”

“四，查‘落魂涧’与前朝祭祀记载、及与承恩公府所有关联。”

“五，请晏姑娘……务必保住阿洙。”

写完最后一笔，他几乎脱力，笔从指间滑落。沈泽连忙扶他重新躺好。

看着纸上那力透纸背、却因虚弱而略显歪斜的字迹，沈泽和影七心中震撼。大人才刚醒，重伤至此，却已在瞬息间思虑周全，布下应对之策。

“云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办到！”沈泽红着眼睛，郑重承诺。

云青微微点头，目光再次转向沉睡的阿洙。她的侧脸在晨光和石刻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也格外脆弱。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缠满绷带、冰冷而无力手指，一点一点地，终于触碰到了她搭在锦被外的手背。

冰凉，柔软。

一股混杂着深切怜惜、无边愧疚与沉甸甸责任的暖流，冲破□□的剧痛与精神的疲惫，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缓缓漾开。

他还不能倒下。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为了这风雨飘摇的京城，也为了……眼前这个因他而卷入漩涡、伤痕累累的女子。

风暴尚未停歇，决战迫在眉睫。而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携着满身伤痕与更沉重的背负，必须再次站起来，走向那最终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