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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最厚重的绒布,不仅遮蔽了光线,似乎也吞噬了时间。我蜷在地毯上,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身体逐渐从僵直中缓和,却陷入另一种更深的、令人不安的绵软无力。意识像漂在浑浊水面上的浮木,时而清晰,时而沉没。那些刻意不去触碰的、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却在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从黑暗的缝隙里悄然浮起,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沈修哥躺在血泊中苍白的脸。
顾凛跪在冰冷地砖上、额头抵着白布时,那剧烈颤抖的、绝望的背影。
还有……更久以前,沈修哥笑着揉乱我的头发,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奶,说:“小钰,慢慢来。”
以及……顾凛在那些相对“正常”的日子里,偶尔投来的、或许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兄长”责任的淡淡一瞥。
混乱的画面,温暖与冰冷的极端感受,失去的痛苦与被掠夺的屈辱,全部搅在一起,在空荡的颅腔内冲撞、回旋。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喉咙深处的铁锈味越来越浓。我感到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让我的身体开始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点点可怜的体温,或者,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被注意的点,从这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消失。但颤抖并没有停止,反而因为肌肉的紧绷而变得更加明显。牙齿开始轻轻磕碰,发出细碎的、在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
“冷……”一个模糊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挤了出来,轻得像叹息。
没有人回应。只有黑暗,和更深的、令人绝望的寂静。
意识继续涣散。疲惫和某种精神上的巨大耗竭,像潮水般淹没了残存的理智堤防。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站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看着顾凛崩溃,看着沈修哥被盖上白布……又好像回到了更早的时候,沈修哥还在,客厅的灯光明亮温暖,他坐在沙发上,对我温和地笑着,说……
说什么呢?
记忆的磁带在这里卡住,磨损,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一种让人心口发紧的、尖锐的眷恋与悲伤。
好痛……
哪里痛?是手腕上被攥出的淤青?是身体内部那些看不见的、被粗暴对待后留下的暗伤?还是……心脏的位置,那个自从沈修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暖起来过、如今又被彻底掏空、只剩下寒风呼啸的空洞?
不知道。
我只知道,很难受。难受得想要蜷缩起来,消失掉。难受得……想要抓住一点什么,一点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温暖。
在意识的迷雾最深处,在那个被“沈安”这个外壳重重包裹、几乎要窒息的核心角落里,一点微弱的、本能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嘴唇,在冰冷的空气中,极其轻微地翕动着。
干裂的唇瓣摩擦,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口型,一个镌刻在灵魂最本能处的、求救般的音节。
“……哥……”
气若游丝,轻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蛛丝,甫一出口,就消散在浓稠的黑暗里。
连我自己,在那一瞬间,都未必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那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源于最深痛苦和脆弱时的条件反射,是那个被压抑到近乎消亡的“林钰”,在意识模糊时,对记忆中唯一曾毫无保留给予过庇护和温暖的源头,做出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呼唤。
然而,在这个绝对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的空间里,这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呢喃,却仿佛触动了某种无形的警戒线。
几乎就在那微弱气音消散的下一秒——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皮质鞋底踩在门外走廊柔软地毯上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了进来。
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混乱的思绪、痛苦的感知、不受控制的颤抖,都在那一刹那被冻结了。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又在心脏骤停般的惊恐中疯狂回冲,撞得耳膜嗡嗡作响。蜷缩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强行遏制住了。
他……在门外?
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