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炽灯光刺得人眼皮发烫。
大鸡躺在急诊观察区的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左脸和右脸的“颧骨三角凹陷”已被填充物暂时撑起,看起来像戴了一张崎岖不平的面具。监测仪发出规律的低鸣,屏幕上跳动着不稳定的生命体征数据。
他处于一种半昏迷的游离状态,耳边时而响起金属撞击声,时而传来模糊的人声。直到——
“。。。插播一条紧急环境警报。”
病房角落悬挂的电视里,新闻主播的表情比平日严肃许多:
“今日市区臭气浓度出现异常峰值,多处监测站记录到541%的浓度数据。环保部门表示,该浓度已突破安全阈值三百倍,多地出现市民恶心、眩晕、呼吸困难等症状。专家初步判断臭气源头可能集中在金鸡山区域,请附近居民立即关闭门窗,避免外出。。。”
“541%。。。”主播重复这个数字时,镜头切换到监测站仪表盘——红色指针死死钉在最右端,表盘边缘甚至出现了裂纹。
大鸡的眼皮剧烈跳动。
他脑海里突然炸开一幅画面:牢房角落,那只琥珀色的小蟑螂,正用细腿抱住自己的触须,瑟瑟发抖。然后是那些还未破壳的卵,一排十二颗,在微弱脉动。。。
“我的孩子。。。”大鸡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臭气浓度这么高。。。它们会。。。”
监测仪的鸣叫突然尖锐起来。
护士站传来惊呼:“107号病人生命体征异常——等等!他坐起来了!”
大鸡确实坐起来了。不是缓缓撑起,而是像被无形绳索猛地拽起,绷带下的身体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蛮力。他一把扯掉手臂上的输液针头,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如早开的梅花。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办!”这一声近乎禽类的尖啸,撕破了医院夜晚的虚假宁静。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左脸的填充物在剧烈动作中崩开一小块,露出底下深红色的三角形凹陷,像被人用模具生生挖走了一块血肉。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所有疼痛都被更炽热的焦虑吞噬了。
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大鸡却像一头发疯的盲兽,凭着本能冲向记忆中的方向。他撞开安全门,冲下楼梯,血脚印在阶梯上烙下一串断续的印记。
牢房比他离开时更昏暗。
也许是心理作用,大鸡一冲进走廊就闻到了那股味道——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刺鼻,而是甜腻中混着腐败的复杂臭气,正从107号牢房的门缝里丝丝缕缕渗出。
他用翅膀撞开未锁牢的门。
角落里,小蟑螂蜷缩在破布堆上,六条腿紧紧抱住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因呼吸困难而微微发紫。听到响动,它抬起触须,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
“好臭。。。喘不过气。。。”
大鸡的心像是被喙狠狠啄了一下。他扑过去,用翅膀小心翼翼拢住小蟑螂,感受到它身体在轻微颤抖。旁边,那十二颗未破壳的卵排列得整整齐齐,但脉动频率明显紊乱,有几颗表面甚至出现了不祥的暗斑。
“其他娃也要出生了。。。”大鸡喃喃道,目光扫过那些卵,“这么高的臭气浓度。。。肯定不行。。。”
他抱着小蟑螂站起身,在狭小的牢房里转了两圈,翅膀焦躁地拍打着墙壁。突然,他停下动作。
“看来只能由我来吸走臭气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金鸡山鱼尾公园在深夜中像一个巨大的、沉睡的怪物。
臭气在这里浓稠得近乎实体,空气中浮动着淡黄色的雾霭,树木的叶子大片枯萎,地面草坪斑秃,连雕塑表面都蒙上了一层黏腻的油光。公园中心的鱼尾雕像——一座抽象化的、高达八米的金属艺术品,鱼尾部分高高翘起指向夜空——此刻成了这片死亡气息中唯一还算干净的孤岛。
大鸡抱着小蟑螂,跌跌撞撞冲向雕像。
他不会飞,但护崽的意志激发了潜能。他用喙和爪子攀附金属表面的纹理,受伤的翅膀拼命扑腾保持平衡,一点点向上挪动。填充物不断崩落,血和汗混合在一起,在雕像表面留下断续的深色痕迹。
爬到鱼尾最高点时,他几乎虚脱。
低头看去,怀中的小蟑螂呼吸似乎平缓了些,但触须仍无力地垂着。远处,公园入口处的臭气浓度测试牌散发着刺目的红光:“541%”。
“娃,你看好了。。。”大鸡调整姿势,在狭窄的鱼尾尖端站稳,深深吸气——
然后张开了嘴。
不是普通的呼吸。他的胸腔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膨胀,脖颈的羽毛根根竖起,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抽吸声。周围的淡黄色雾霭开始流动,像被无形的漩涡牵引,丝丝缕缕汇入他张开的喙中。
这是一个荒诞到令人心酸的场景:一只伤痕累累的鸡,站在金属鱼尾上,对着被污染的天空,试图用肉身吸走整片区域的毒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