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微热,有风。
女帝銮驾泽阳。皇城统领魏阙、国相荀寿,国巫姬重随行,另有从属三千。
守将柯越迎女帝于泽阳城,一城百姓立于道旁,随皇车马高呼吾王,跪拜久久不起。
及至府外落车马,至正堂行礼,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候,又似是过去了许久。终究众人退去,只得王与众臣。
桑洛低垂着眼睑,沉默许久,只是轻声问道:“泽阳,可安好?”
在场众人,谁不知泽阳自龙泽一役后,人丁凋零,往后数年,尚有沈族的最后一丝血脉在,才安定下了百姓的心思,而今一年,沈羽已去,城中只得老将柯越,镇守东陲。舒余八族中的泽阳,当年曾如何兴旺,而今也不过如一缕青烟,随风而逝,如同风中飘零的一片枯叶,早已没了生机。
柯越面上风霜更甚,跪落身子趴伏在地,只道了一句:“吾王!”便隐隐啜泣不语。
桑洛低叹,抬眼环顾四下,此处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皆满带着过往回忆,便是一个守城的将军,尚且言语哽咽,更况是她。触景伤情,亦不过如此罢。
“柯将这些日子,辛苦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泽阳百姓,受苦了。”
“臣不敢!”柯越复又磕头,低声泣道:“臣自领王命守四泽,日夜不敢怠慢,四泽百姓安稳和乐,感戴吾王恩德,泽阳中人,从不言苦。”
“从不言苦,却会伤心。”桑洛微微蹙了蹙眉,压下心中苦楚,“荀相,我与柯将说说话,你与旁人,都下去吧。城中诸事你来安排,不须问我。”
荀寿与魏阙姬重二人对视一眼,当下领命,便领了人离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桑洛叹道:“柯将,起来吧。”
柯越此时才站起身子,只用那独臂抹了抹面上泪水:“谢吾王。”
“高墙之事,可做完了?”
“上月业已完工,若吾王想瞧,臣……”
桑洛摇了摇头:“不必,过阵子,总能瞧见。”
柯越当下收声,不再言语。而桑洛却似是想着什么,竟是一时无话。许久,才又说道:“前几个月,离儿来过。”
柯越微微点头:“是。”
“她……”桑洛说着,却又欲言又止,只说了一个字,面上便腾起一抹浓重的悲伤之色,半晌,才道:“她可说了什么?”
柯越闭了闭眼,叹道:“离儿姑娘……并未说什么……”
“那她……”
“只是终日守在后山陵园庙中,长日不语。”柯越声音沙哑低沉,尤说到此时,更显哽咽:“月余之后,便即离去,离去之时,只嘱咐臣护好泽阳,再无他话。”
桑洛目光微晃,浅浅地点了点头,却站起身子,走到柯越身边:“带我去看看吧。”
柯越愣了愣,按舒余礼法,王祭英烈,须与国中祖庙。若祭于陵墓,需由国巫卜筮择日,陵官跪迎前往。在此时她亲往陵园去,自然是不和大定国律规矩的。
可他分明在桑洛眼中瞧见那浓的化不开的哀愁,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这不合礼法四字,只是躬了躬身子,带着桑洛与疏儿往后山去。
绕过亭台甬路,自后门庭院出,不带车马随从,只他与桑洛疏儿三人,一路上山,两旁树影斑驳,翠鸟声声,至半山腰,翠柏青青,遮云蔽日。两旁侍卫但见吾王,跪落身形不敢言语,更不敢问询。一路静默,终至陵庙正门,缓步而入,穿过庭院,便是前堂。
庭院之中,石碑林立,清冷肃穆。两旁青松绿柏,挺拔庄严。
内中扫洒的仆从们手中拿着器具,呆愣愣地看着一行三人,但见桑洛,震惊的许久才恍然大悟的慌忙跪落身子,更有陵官踉跄而来,惊得浑身发抖,趴伏在地不住地磕头请罪。
而桑洛却只是定定地站着,仰头看着前堂之中那巨大的香炉,瞧着青烟缭绕,沉默不语,似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柯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瞧着这一众人哆哆嗦嗦地爬起身子趋步而去,才躬身言道:“吾王,此处往后,便是祭园,山路难行,还要走上半个时辰,臣请吾王,歇息片刻,待臣传仆从们备了轿子来……”
“不必,”桑洛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我与柯将,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