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安跪倒在满地狼藉中,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发间玉簪歪在额角,倒衬得眉骨更显锋利。
他伸手去捡汀兰脚边的信笺,指尖在触到她裙裾前骤然停顿。
最终,他蜷起手指,任那页信笺躺在青砖上,自己靠着床柱慢慢坐下。
晨雾从窗棂漏入,映得程锦安眼底的翳影格外清晰。
“你信里曾说,我羡玉铃,碎亦清鸣。”
他轻念着,仰头看向汀兰:“这些年,我这个哑铃,倒从你的信里…偷了些声响。”
“你说,这程府的铜铃铁锁,究竟困住的是别人,还是我自己?”
“为什么?”汀兰望着程锦安按在青砖上的指节,指尖捏紧信笺边缘。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程锦安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他再说下去:,“你……祖母挂念你……临去前托我相助……她未能尽之语、我以笔代劳罢了。”
可他的目光流连在汀兰身上,不舍而悲哀。
那些藏在书信里的家常话,都是他从记忆里捡来的、别人的温度。
“我祖母,真得托你代笔么?”汀兰眼里凝着泪。
“她很爱你,你离开后……她很记挂你。”程锦安认真地答她。
“你……”汀兰艰难地问出口,“为什么……”
尼姑庵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程锦安望过去,低声说:“你祖母曾嘱咐过我。”
“那在尼姑庵时呢,你为什么会认出我?”
“你祖母说过你的模样,你家中有人始终记挂着你。”他看着汀兰的眼泪,希望自己说的话,能给她宽慰。
这漫长的夜晚,总归会等到天明。
千牛卫的铁链锁在了他的手腕,乍泄的天光落在程锦安身上,照亮他阴翳了太久的眉眼。
汀兰心里乱成了一团,快走几步到他身边:“程锦安,错的人不是你。”
程锦安的眸中悲意愈重,他想碰一碰汀兰,指尖颤抖着,却只是死死攥住了自己冰凉的袖口。
玉铃从程锦安的腰间滑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此生第一声清响。
他早已走进了死局。
告发程家,他是亲手将家族推入深渊的罪人;不告发,他便是同流合污的帮凶,日夜受良心啃噬。
无论哪条路,尽头都是万劫不复。
他像这枚哑铃一样,在程家这座活坟里锈蚀了经年,浑浑噩噩,死气沉沉,如同一个无用的物件。
这是他积郁半生,唯一能发出的“清鸣”。
碎这一次,鸣这一回,便是他近乎解脱的值当。
太多情绪夹杂在汀兰胸口,让她一时缓不过来。
棋盘上,还留着程锦安的残局。黑白子绞杀成局,天元处独留一枚空位,像他等了数年的句号。
汀兰沉默地落下黑子,黑子落定天元的刹那,所有死局豁然开朗。
她想起曾经信中的话:“被围住的子若有气,便能做活;若无气……便弃了边角,换你走到宽处。”
玉铃碎了有清响,棋子弃了有新局。
棋至宽处,汀兰知道,路,该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