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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河流(第4页)

银铃家就在落鹊岭下的鲜花台上。鲜花台是这个只有五六户人家的小山村的村名。银铃家有一栋三间两层的小楼,楼前有一块不小的平地。刚刚又下了一场雨,雨后的鲜花台,天清气爽。银铃搬了一个小方桌放在门外的平地上,又把昨晚刚炒制出来的新芽茶拿出来,泡给我们喝。据说新茶都是上火的,但谁又能架住新茶和洄溪水甘香的**呢?喝几杯甘甜的香茶,再去路边折几根嫩生生的蕨芽在嘴里嚼一嚼,小火自灭,还营养丰富。银铃家屋前的平地没有遮挡,远远看去都是一重重山。这时有人讲,据说能看到三重山,就能交上好运,看到的山越多,好运就越多。大家都抬头往远处看,看能不能数出三重山来。数来数去,有的人数出了四重山,有的人数出了五重山,没有人数出了六重,不过都超过了三重。银铃的父母正在自家的山坡上采花。我们说是去帮他们采一些,但实际上只是去玩,拍一些视频传到网上去,算是直播带货了。有人发现茶园旁边的石崖上架着一个蜂箱,就问银铃的父母这是做啥用的。原来这是招蜜蜂用的。春天蜜蜂会来这里占巢,秋天冬天就能割取蜂蜜了。有人担心地问,那要是被别人拿走了咋办,又不能时刻在这里看着?银铃的父母说,那不会的,这里家家都有十几箱蜂,都不稀罕。

洄溪从源头流下,跌入一个叫九岭潭的深潭,再沿九岭谷,一路流至南北溪镇,从镇东穿过,进入野蜂峡、竹哨沟、母子崖、佛息岭,蜿蜒近百里,一路接纳小溪流水,河面变得开阔起来,水量也越来越大,小一些的峡谷已经束缚不住它了,它由南而北再哗哗流过枫杨坞、散花畈、清泉镇、太平尖、青枫岩,再由西南而东北过竹筲甸,最终由听风口流出山区,进入微丘岗地。洄河在山区的这一段,就是洄河的上游。

到竹筲甸时,已经是小傍晚了。这里是山区和丘陵岗区的交接地带,沿洄河驱车而下,逐渐又进入低山的幽深处。晚凉慢慢地洇了上来,人的疲困也渐渐消退了些。山路右手是蜿蜒曲折、流水潺潺的洄河,河边是或宽或窄的砂石河滩;左手山冲间时有时无的小块平原,偶尔见得着衣着朴素的山民、山妇,沉静地在山间平地上做事,拔草或斫柴,但听不见半星人声,只感觉到山间愈来愈浓的深幽。几辆车上的人都默着,凉意还在愈益浓厚地洇上来,车上人的眼光却慢慢都转移到右手洄河时宽时窄的砂石河滩上了,只见河滩上一种叫枫杨的树越来越多,越来越抢眼;它们大的或有一两搂粗,小的也有盆口粗细,它们粗壮弯曲的根由于汛期洪水的冲刷,都暴露在砂石河滩上,看上去虬结扭动、悲壮苍凉。众人大惊,忙停了车下来细看。原来沿洄河的泄洪滩上,生长着无数棵巨大的枫杨树,它们的根虽然由于洪水的冲刷部分暴露在外,但它们仍能扎根地泉、竞望蓝天、枝繁叶茂!它们有着超强的适应能力。

洄河奔流出听风口,北行,又东北行,又东行,先进入微丘岗地,后进入海拔较高的纯平原地区,这一段就是洄河的中游。在洄河中游段,洄河的多条一级支流汇入,加上地势越来越宽阔、平坦,落差越来越小,洄河的水量也变得越来越大,河面变得越来越宽,流速则变得越来越缓。在洄河源头和上游山区常见的林果谷物,譬如板栗、茶叶、石斛、竹笋、兰草、映山红、蕨类、箬竹、野樱桃、毛竹、核桃等等,逐渐递减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葡萄、酥梨、柿子、藕荷、菱角、芦苇、蒲草以及大面积种植的杨树、水稻、油菜、玉米、花生等等,进入纯平原区后,地表作物变成了冬小麦的天下,广大无边的平原上,冬小麦无边漫野,成为洄河中游地区的标志性作物。

中游的行蓄洪区也多起来,在洄河主干的南北,一个挨一个,一直延续到洄河的下游。所谓行蓄洪区,是行洪区和蓄洪区的统称。行洪区是汛期洪水借道通过的地方,行洪区不蓄水,但通过增加河道的办法,减少干流水量,降低干流水位。蓄洪区是储蓄汛期洪水的地方,面积由数平方公里到数十、上百平方公里不等,通过对汛期洪水的分蓄,达到减少干流水量和减少干流水位的目的。

暮秋时节到蓄洪区的操台子去。操台子是洄河中游蓄洪区里最大的一个庄台,住着数千户人家,是一个镇级政府的所在地。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天,我到过操台子。当时操台子的十字街口,有一家小饭馆,叫“操台牛肉汤”。那里的牛肉锅贴蛮有水平;牛肉汤也很好吃,小碗3元,大碗4元,肉虽然不多,但味道却够,略麻,稍辣,热气腾腾的,有气氛,在降温的冬天,与洼地原野里呼啸的西北风,互为阵势。当晚住在一座简陋的小客栈“信息旅社”里,两房之间,有一架共用的空调挂机相互连通。小半夜时,间壁来了两位本地的客人,他们一边洗脚,一边吸烟,还一边说话。听他们说话的内容,他俩大小还是个干部,他们并不顾忌“隔墙有耳”,说操台蓄洪区水灾款的发放,说哪个村的哪个人不好处,哪个村的哪个村干部有点不干净,说东家闺女西家儿。

我就在这种气氛中酣眠了去。第二天早上,又在这种气氛中悠然醒来。我看看手机,才清晨5点,间壁的他们已经开了灯,抽着烟,我能闻到新鲜的香烟味,他们调小了电视机声音,正在继续他们昨晚的谈论。我想,这倒和这个信息旅社的名称极为相类。当天夜里落了小雨,清晨起来去看洄河和操台蓄洪区。洄河和操台蓄洪区都正湿润、安然着,视野里不外乎青麦、薄雾、已经落尽树叶的杨树林。一位勤快早起的老太太,身裹棉袄,头包粗布围巾,把一只黑羊、两只白底黑花羊、三只紫头白身羊和一群全白的羊,都赶在麦地里啃冬麦,这年的冬天暖和,小麦有点疯长,在春天小麦拔节之前让牛羊泛泛地啃一啃,有利于冬小麦的越冬。

多年以后,再到操台子,没想到那个信息旅社还在,操台子十字街口附近,还有它的一个新招牌。操台子是回民的集中聚居区,集镇当地,也有数千名回民,他们大多住在操台子南街上。南街上有一座线条简洁的清真寺,青砖,小瓦,木门窗,依然保留着古代伊斯兰建筑风格。清真寺房屋不高,面积也不大,但整洁干净,院里树木苍劲。这里是当地回民的礼拜中心、文化中心、活动中心和会议中心。除宗教活动外,有事无事,人们都会到这里来,有事议事,无事交流,增加感情和凝聚力。

操台子依偎在洄河的一道大河湾里,河湾的对面,一河之隔,就是另一个省了。操台子出产一种罕见的特产,叫洄河蚬子。说它罕见,是说它在洄河的其他地方,很难见到。这种洄河蚬子,只生长在河底的硬泥地上,有淤泥的地方,就不适合它了。操台子的这一段河湾,由于弯度大,河床表面的淤泥都被冲走了,因而适合蚬子生长。蚬子是当地人引以为傲的美食,在当地也发展出了多种烹饪方法,可清蒸,可蒜蓉,可清汤,可浊汤,可淡烧,可浓烧,不管怎么烧,都味美无比。不过由于蚬子数量少,又要有人潜到河底去挖,因此卖得很贵,一般人都吃不起,留给饭店卖给外地来的人。

操台子附近的大平原盛产泡桐树,这是一种玄参科泡桐属落叶乔木,但如果生长在热带地区,则成为不落叶的长绿乔木。泡桐生长迅速,但木质松软,于是操台子当地人用它制作各种观赏性的碗、盘、挂件、摆件、饰物等。操台子蓄洪区里又到处都生长着一种叫杞柳的灌木,这是一种多年生的柳属灌木,它发达的主根可在松厚的土壤中深扎1米多,能有效防止水土流失。每年夏秋时节,当地百姓把杞柳条割下,剥皮晒干,用来编制篮筐等各种器物和各种工艺品。操台子街上有大大小小柳编厂上十家,三三两两的中老年妇女,散坐在厂区的各处,一边说话,一边手里用杞柳条编制各种物件,显得淡然而悠闲。

洄河进入下游后水量更大,河面也更宽阔。像所有河流一样,洄河下游的水面,也显得丰厚而且饱满,总像是要鼓出河面似的,圆润的波浪翻滚而下,永无止息。无例外地,洄河的下游出现了更多大水结、湖泊和一望无际的湿地。河流下游水中富含各种有机物,河底砂石和淤泥较多,河水相对比较混浊,这些地方是各种鱼虾以及湿生或水生植物的天堂。

河流下游直至入海口常常会形成巨大的河流三角洲,平坦而无比宽阔,一眼望不到边。除了丰富的鱼虾和湿生、水生植物外,这里也是各种水禽的天堂。河流下游及河口三角洲大多地势低洼、毛细血管般河网密布。河流好似大自然不知疲倦的搬运工,会持续不断地随水携来上中游各种泥沙和杂物,在入海口附近填海造陆。

洄河下游的湖湾和浅水湿地里,生长着大量芦苇,仲春以后,这种根系发达的挺水植物开始萌芽、生长,起初是一片浅红的芽头,然后整个湿地变得一片嫩绿,到暮春时节,无边的芦苇都变成了老青。

洄河的转弯处有时会出现一片蒲草沼泽。蒲草是多种香蒲的泛称,一般包括香蒲、小香蒲、水烛、长苞香蒲等。蒲草是多年生的草本,孟春后期,蒲草陆续从浅水或湿地里萌芽,伸出它们剑刃一样的尖叶,初夏刚到,它们就迫不及待地结出酱紫色的蒲棒了。这些蒲草独自或混合形成沼泽或湿地的植物群落。蒲草的叶由于能够编织各种蒲包、蒲席而变得非常有名,蒲棒上密集的毛绒是蒲草的种子,是过去人们填充枕头的好材料。

菖蒲常与蒲草等共同组成湿地的植物群落。菖蒲的根状茎短小粗壮,叶子扁厚,一般能长到一米左右,高的可以长到近两米。家养的菖蒲要使用无底孔盆,配上卵石、铜钱草,放置在案头,显得雅致、清高。湿沼里的菖蒲药味更浓,端午时节,人们从水边采集菖蒲,用来驱赶蚊虫、除毒辟邪。

在湖泊和湿地里,水生植物有着明显的生长分布规律。在靠近陆地和湖水边缘的外圈浅水地带,生长着芦苇等挺水植物;往里的浅水区和半深水区,生长着全株都沉没在水中的眼子菜等沉水植物;再往里的深水区,生长着浮萍、水葫芦等浮水植物,以及菱和芡实等根着型浮水植物,但浮水植物往往不受水深的影响而在各水区任意生长。

毛芋头在河网地区被大量种植,人们在浅水里用淤泥堆积出一块块大小不等的高田,仲春时种下毛芋头块茎,生长季大量追施沤肥,并从田块旁的水泽里舀水灌满,秋季天干物燥时,即可从地里将毛芋头拔起,收获毛芋头的地下块茎食用。

但是这种种群密度效应,受最后产量恒值法则约束。这就是说,在一定范围内,当条件大致相同时,植物的最后产量总是基本相同的,不管种群的密度如何。这也就是说,在水芹生长的这一处地方,不管水芹蔓延得快还是慢,它们的最终产量总是差不多的。如果蔓延得快一些,覆盖的面积大一些,看起来产量可能提高了;而如果蔓延得慢一些,覆盖的面积小一些,个体产量却更高。因此这两者最后的产量总是基本相等的。

秋深时到洄河下游的一处湿地去,那里生长着众多根状奇特的池杉树,它们粗壮的水生根扎在浅水里,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膨胀起来,像一个个放大了数十倍、上百倍的浑圆的瓶子,看上去十分奇特。这些池杉树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当地为了阻滞洪水,而从国外引进的一种湿生树种。随着时间的推移、基础设施的完善以及观念的变化,池杉阻滞洪水的作用已经消失,在实用价值方面,池杉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变成一种无用之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地人甚至把它砍来当柴烧。但正是这些无用之木,成就了池杉湖湿地的独特景观,也吸引来无数只珍稀水鸟,在这里繁衍生息。我们乘一叶扁舟,穿行在池杉树巨大的瓶形树根之间。周围和附近的树枝上,苍鹭、牛背鹭、夜鹭、鸬鹚、灰雁和赤麻鸭,你来我往,啼鸣声不绝于耳。小船绕行在**的丛林间,水中有林,林下见水,水林交融。我的眼前逐渐恍惚起来,只觉得鸟休于林间,鸟又食于水中,鱼游于水里,鱼又游于林间,林扎于水下,林又矗于鸟中。因而阳光沐浴,湿地和谐,万物生长。

芦竹生长在湖岸、湿地和洄河入海口的海岸上。芦竹成片丛生,分节明显,长得高大健壮。你站在湖岸或海岸上细细观察就能发现,当飘风持续刮过时,成片成片的芦竹紧攒在一起,都在尽最大努力抵御强风。风刮得愈持续、愈强劲,对成丛芦竹形成的压力就愈大,而芦竹就显得愈拼命、愈抵抗、愈抗压。有时眼见着狂风大作,湖岸或海岸上成丛的芦竹就要抵抗不住了,它们同时倒向一边,快要被压服到地面了,但狂风稍减,它们又弹回到接近大风前的状态了。感觉它们真了不起。真的要学习它们顽强抗压的能力。

水竹是莎草科莎草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又叫伞草,这是因为它细长的叶片簇生在茎的顶端,活像一柄柄倒置的雨伞。在洄河下游的河汊里、湖湾里、湿地里,有时能看到水竹的身影。但水竹并不是中国原产,而是原产于非洲,在洄河流域见到的水竹,一定是有人带入后的结果。水竹会聚生在河湾的湿地和浅水里,只要气温不是太低,它就四季常绿。小船停靠在水竹聚生的地方,静下心来观察水表下面,不多时就能看见小鱼和小虾出没,小鱼们常常会在聚生的水竹茎秆上啄一口,也许那里附着各种小水虫吧。

暮春到洄河的入海口去。到耦耘镇时已经是傍晚了。地上都是沙土,这是黄河多次泛滥留下的脚迹。沙土地里除大量种植小麦外,还大量种植大蒜。走到镇外的农田里,随手拔出一棵大蒜,就能见到大蒜超大的紫皮球根。如果清晨早早开车从公路驶过,还能看到许多睡眼蒙眬的短期农工聚集在路边,种蒜的大户很快就把他们领走,一天紧张的劳动就开始了,按劳付酬,一天一结,对打短工的蒜农来说,这样的合作有很大的灵活和便利性。

耦耘镇宾馆坐落在耦耘镇西郊,都是平房,一排一排的,门前都带有走廊,看来这里大风、雨水较多,建有这样的走廊,对房间有保护作用,人也不会出门就遭风淋雨。平房每一排都相距甚远,可能这个宾馆建设时,这里的土地不值钱,要么这座宾馆的前身是国营身份,不然不会留这么大的间距,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场面。傍晚在宾馆房间里住好,就走出房间,在宾馆的超大厨房、酒店和各处溜达溜达。

这里的厨房、酒店也都是平房,都超大。接待我住宿的小姑娘正在厨房帮忙,给忙碌不已的大厨打下手。她告诉我说,晚上酒店有婚宴,你就在婚宴上一起吃,省事。当然,伙食费还是要付的,不过只按一菜一汤一饭付即可,当晚厨房没工夫为我一人另烧饭菜。

天还大亮,饭点还早。我继续在超大的宾馆里溜达。溜达到花园旁边一间无门的弃房时,我看见十几位休息的民工,正围坐在水泥地上打牌,四个人在中间捉对厮杀,其余的人坐、蹲或站在周围看,都兴致正浓,还有几个人蹲在门口吸烟。

我对打牌也是感兴趣的,因为是在等饭的空闲时段,不由就站在人堆后面看起来。

看了一气,没看出门道来。这四个人捉对厮杀,说他们打的是“跑得快”吧,他们用的是两副牌,“跑得快”从来只是用一副牌的;说他们打的是“红五星”吧,在他们手里红桃五并不特殊;说他们打的是“炒地皮”吧,他们不炒牌;说他们打的是“斗地主”吧,他们不是三打一,是捉对厮杀,两两对家。在他们出的牌里,既可单出,也有对子,还有杂花顺子,还有同花顺子,还有三带俩,还有四个炸,还有五个炸,还有六个炸,还有七个头,还有双飞,还有百搭牌,还要一直打到出现末游才进行下一局,还要进贡,还要还贡。

“这打的叫什么牌?俺看了半天,看不懂。”

“这叫‘掼蛋’。”

“‘掼蛋’?在别的地方却没见过。”

“在别的地方自然见不到,这是俺们这里刚搞出来的。”

“哦哦,刚搞出来的?”我发现当地人说话喜欢说“搞”字。

“就是刚发明的!”他俩肯定地说。

“那为啥叫‘掼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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