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小说

文理分科的雨夜（第2页）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子弹，射穿了雨声的屏障，精准地命中了她。林未雨的心脏骤然收紧，她张了张嘴，那个耻辱的数字在喉咙里翻滚，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严厉：“说话！考了多少？我告诉你林未雨，别跟我耍花样！这次期末考试成绩直接关系到分班！你理科要是再拖后腿，下学期必须给我去理科班！我已经跟你张叔叔说好了，暑假就给你找最好的物理老师补课！文科？你想都别想！那是什么没出息的路子！你看看现在就业形势，学文的出来能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父亲的怒吼，混合着电话那头的电流杂音和窗外的雨声，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那些她早已听过无数遍的、关于“现实”、“前途”、“出息”的论调，此刻像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想象到父亲此刻的表情，那双因常年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容置疑的、为她规划好一切的、近乎专制的火焰。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温热而酸涩，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将她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她像一座孤岛，矗立在汹涌的悲伤和压力之海中，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淹没。

“我……我知道了。”她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她自己。

“知道就好！赶紧回家！把试卷和意向表都带回来给我看！”父亲最后丢下一句命令，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林未雨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伞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积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校服、她单薄的脊背。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巨大的委屈和无助像野兽般啃噬着她的内心，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

为什么她的“长处”在父亲眼中一文不值？

为什么通往未来的路，只有一条被规定好的、布满荆棘的独木桥？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在剧烈地耸动，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就在她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一把黑色的、巨大的雨伞，悄无声息地，在她头顶撑开，稳稳地挡住了那片倾泻而下的、冰冷的天空。

所有的风雨声，仿佛在这一刻，骤然远去。

林未雨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白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球鞋，踩在浑浊的积水里。视线顺着笔直的裤管向上，掠过被雨水微微打湿的深蓝色校服下摆，最终，撞进了一双深邃的、此刻正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眸里。

顾屿。

他就站在她面前，撑着一把看起来比他平时风格要稳重得多的黑色大伞。他微微俯着身，额前的碎发也被雨水打湿了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答，滴答。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和他年龄不符的、沉重的无奈。

他就这样静静地为她撑着伞，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瓢泼大雨中，校服外套很快就被淋得深一块浅一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喧嚣的雨声、拥堵的车流、匆忙的行人……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伞下的他们，和这无声的对峙。

林未雨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狼狈，甚至忘记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有一万只鼓在同时擂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滑过滚烫的脸颊，带来一阵冰火交织的战栗。

她看到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流过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干净，指节分明，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混乱不堪的心上。

他问：

“林未雨，你要选文还是选理？”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香樟树叶在风雨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少年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布满涟漪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也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前方迷蒙而泥泞的道路，以及道路尽头，那个同样站在雨中、身影挺拔而孤独的少年。

第一卷，终。